第八十九话 阴灵现身
我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那晚，二三十个鬼魂齐聚一堂，在我家狭小的客厅里高谈阔论挥斥方遒，气氛热烈而和谐，作为东道主兼一级受保护动物的我，自然被他们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了最中央，接受各种朝拜，喜不自胜。司徒厉和胡沁薇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在一旁相陪，时间一长，实在看不过眼，先后抽身离开。 被这群家伙这样一闹，我虽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但总算是有了一点底。无论怎样，我和小铃的爸爸也算是熟人，他大概……应该不会轻易伤害我吧？ …… 朔月的夜，就这样到来了。 子夜时分，在司徒厉口中，那是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刻。经过昨日的商议，最后决定由王阿三、常卫和一个名叫牛大力的阴魂陪着我一起上楼，另外留下五个年轻力壮的在我家随时待命并保护胡沁薇，至于其他人，因为暂时用不上，只得悻悻然回了冥界。 ——当然，作为我万年不变的固定嘉宾，苏彦棋自是义不容辞地也跟了来。 第二次站在小铃家的门前，我的感觉和上一次大相径庭。 几天之前，我除了惊恐、害怕，更多的是愤懑，楼上的砰砰巨响不断搅扰我的神经，让我吃不下睡不着，身心受到严重影响。而今天，我心里只觉得很不好受。 小铃的爸爸还不到四十岁，是个和蔼可亲的敦厚男人，平日里我们虽然来往的不多，但每每在楼梯间里相遇，总会寒暄个一两句。他偶尔会问问我的生意如何，或者悉心叮嘱我年轻女孩子开店要注意安全云云。没成想到了最后。我还好端端地活着，他却已经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司徒厉。 彼时。他正趴在门板上，竖起耳朵探听室内有无动静。牛大力对他这样的行为显然很不理解，纳闷地碰了碰我的手肘。小心翼翼地轻声道：“老板娘，他……” “啧！”我十分不满地扭头瞥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兀自气鼓鼓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叫我女神！” 牛大力扭捏了一下，嘴唇翕动：“女……女……”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正经一点行不行？”司徒厉偏过头，狠狠冲我翻了个白眼。 喏。我都说他是娘娘腔了嘛，否则，他一个大男人，怎可能将“翻白眼”这个动作做得如此媚态横生？ 我懒得和他计较，不耐烦地冲牛大力挥了挥手：“得了得了，别费劲了，随便你想怎么叫我都行。” 牛大力大松一口气，朝我憨憨一笑：“老板娘，我是想问，这位司徒先生在干什么哪？要想知道里面的情况。直接进去不就行了？” 他问我，我去问谁？司徒厉那个狗东西，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啊！ 不等我回答，司徒厉早已离开了门板。站直身体，淡淡地道：“说这屋子中的阴魂是小铃爸爸，那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能排除还有别的可能。唐双喜和苏彦棋没有丝毫法力，今夜又是朔月，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家伙最近两天一直保持着不苟言笑的状态，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就仿佛平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眼线君只是我的臆想。我见他一本正经，自然也不好太过离谱，只得敛起心神，认真地问道：“那依你看我们现在该如何行止？” “嗯……”眼线君的脸微微有点发红，“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要不……咱们还是进去吧……” 我：“……” 嘁，真的好想一巴掌盖在他脸上啊！这家伙，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仿佛天上地下花鸟鱼虫，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结果呢？还不是两眼一抹黑！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暗暗下了决心，等到这件事了了，我一定要让他彻底懂得，在我面前装相，会得到怎样凄惨的下场！ 再没有人说话，司徒厉用手握住门把，轻轻一旋，“喀”一声轻响，门开了。 整间屋子和我们上一次来的时候相比，除了地板破掉一个大窟窿之外，再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一团漆黑。司徒厉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几支写满符咒的白色蜡烛，每隔几步便摆上一根，一一点燃了，远远看过去，倒像是某种阵法。 我懒得问他那是什么来头，没料到，他却自动自觉地向我解释起来。 “这是我茅山的‘聚魂阵’，可以帮助身负重伤的阴灵凝魂定气——所以你就该明白，我们并不是见鬼就杀，遇到纯良无害的，照样会施以援助。”说完他高高扬起了头，满面不屑地用鼻孔看我。 我这才恍然大悟。哇咧，这位小哥未免也太会记仇了吧？初相识那会儿，我曾经跟他就除灵师职业cao守问题展开过一番十分激烈的辩论，我于愤怒之中曾断言，他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人士，对鬼怪一见便狠下毒手，简直毫无同情之心。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啊，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一直记到今天，还见缝插针地妄图借机讨还公道，小气鬼！ 司徒厉一掀风衣下摆，躬身席地而坐，双眼微闭，右手在身前捏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不多会儿，室内腾起一阵烟雾，无色无嗅，带着浅淡的青色微光，直朝我们迎面扑过来。又过了片刻，那雾气变得愈加浓厚，将我们团团包覆在其中，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就连距我不过咫尺之遥的苏彦棋，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和氛围，它让我觉得很不安全。在我看来，不管怎样的阴险诡谲，只要是在大太阳底下，便通通无所遁形。然而此刻，甚至是身边最信任亲近的人，我都无法看个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耐不住性子，正想出声问一下司徒厉还要等多久，身后有一只手缓缓探了过来，握住了我的后脖颈。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连掌纹也仿佛似成相识。 “双喜，安静点，别说话。” 是苏彦棋的声音。 我回了回头，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见，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冲着他苦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应该尽量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可是，这也太难熬了！ 我的双腿逐渐开始发麻，脑子里懵懵的，简直站着都能睡着。过了约莫半个钟头，从屋子的某一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响动。 司徒厉刹然睁开双眼，眸子中透出凌厉的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视而去。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房间里里那携带着青光的雾气，竟掺进一丝鬼魅般的黑紫色。 随着我们上来的那三个阴魂还算警惕，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那声不寻常的动静，王阿三和常卫立时扑上来，一左一右将我夹在中间，至于牛大力，他仗着自己身材胖大，紧紧靠在我们身后，居然将我们二人一鬼全都拢进了他触手能及的范围之中。 我有点着急，转过身去大声道：“你们别光顾着我啊！常卫，你去守在苏彦棋身边，这是命令！” 常卫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走到苏彦棋身侧，牢牢贴着他的肩膀站定。 浴室中传来一阵水声。一开始只是单调的“滴答”、“滴答”，没过多久，水珠连接成串，像一颗浑圆的珠子汇成小河，“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司徒厉又点了一支蜡烛，擎在手中，往四周照了照，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借着火光，我看出他的脸色有些迟疑，似乎尚未拿定主意是不是应该过去瞧瞧。 “咚、咚、咚……”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浴室里传了出来，一下下踏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溅起几点水声。听那动静，“他”似乎正以极慢的速度朝客厅走来。王阿三神色一凛，立即探长了胳膊挡在我身前。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浴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浑身笼罩在一片紫黑之气当中，一步步走出来，身形摇摇摆摆，脚下直打晃，好似喝醉了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地盯着“他”，那人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他真的是小铃的爸爸！ 最近这几天，关于楼上这阴魂的身份，我们已经反复探讨过很多次，我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断告诉自己，即将看到的魂魄，很可能是相识已久的熟人。然而，当一切成真，我却觉得如堕梦境。 那阴魂的四肢像丧尸一样僵直，看起来，他该是已经在水中泡了许多天，浑身肿胀得像个馒头，头发、眉毛、衣服乃至身上的每一处，都在不断往下滴水，滴答作响。他的五官古怪的纠结着，在脸上形成一种怪异的表情，惊惧、不解、痛彻心扉的悲恸……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我看在眼里，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嚯嚯嚯嚯嚯嚯嚯……”他仰天发出一串诡异的大笑，我吃了一吓，刚想朝后退去，那笑声却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突然像团邪风一般旋到我面前，王阿三和牛大力还不及阻止，已被他撞到旁边。 “我丢了东西了……”他委屈地看着我的脸，嘴角向下一撇，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办，我丢了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