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话 真正的苏彦棋

    我顺着莫先生的视线回过头，登时吃了一惊。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脖子上有一颗醒目的黑痣，脸上神色谦恭，正朝莫先生不住地点头，笑呵呵地道：“顺便来瞧瞧，肚子里酒虫闹得厉害呀！”

    我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半天，才哆嗦着道：“乐平，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应该已经被鬼差们关起来了吗？

    司徒厉在我身后拽了我一把，道：“唐双喜，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乐平，我想，他是真正的苏彦棋。”

    我抬头又仔细朝那人看了看。没错，他的身材样貌和重回人世的乐平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乐平是安静而沉稳的，他的脸上永远不可能出现那种近乎讨好的笑容，这不是他，这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说，他就是那个将躯壳借给乐平的苏彦棋？

    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想去跟他说两句话，却平白无故觉得胆怯。倒是他，见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便对我笑了笑：“怎么了，我们认识？”

    我刚想回答，身后的莫先生戳了戳我的脊背，低声道：“唐双喜，何必再生事端呢？我劝你省点功夫吧。”

    说着，他看向那人道：“前两个月的酒钱还没跟我结清，我可不能再赊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来。现在嘛……恕不接待。”

    那人嘴里嘟嘟囔囔了一阵，好像不太满意，转过头就要往门外走。我终是忍不住，回头对莫先生道：“我要跟他说话，他的酒钱我来付。”

    “嘶——唐双喜，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莫先生拉长了脸，朝左右看看，凑到我跟前压低喉咙道，“你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冥界，本来就是件危险的事。万一被捉住，是要倒大霉的。万一他把你闯进来的事告诉鬼差。你怎么办？”

    “他肯把身体借给乐平，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明，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我真的很想跟他聊聊。”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我使劲拍了一下柜台：“对呀，我当初若知道防着你。事情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莫先生被我戳中了心病，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好好好，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吧？反正你要是送了命，也用不着我给你哭丧。”

    我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司徒厉。后者对着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别看我。我不打算拦你。”

    我虽然一贯对司徒厉非打即骂，但潜意识里早将他看成了我们这一群人之中的领头羊，如今见他不反对，多少放心了一点，迅速赶到已走出往生酒馆门外的苏彦棋身后。在他肩上拍了一掌，道：“我请你喝酒。”

    他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是……我是乐平的meimei。”

    “是你呀！”苏彦棋一脸的恍然大悟。“怎么，你也死啦？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不想跟他解释太多。干脆点了点头：“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对你这张脸可是非常熟悉的。”

    “对对对，乐平那小子借了我的身体，就是为了回去找你吧？”他连连点头，“我那副皮囊怎么样？我估摸着，你应该会喜欢。”

    我笑了笑，将他让到靠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抬手让莫先生送过来一壶酒和两碟花生蚕豆，低声道：“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毕竟，虽然你已经……来到了冥界，但要把躯壳借给别人，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用不着忌讳，也甭跟我客气。”他豪气地冲我挥了挥手，“我和乐平大学时候住同一间宿舍，我月底没钱吃饭的时候，没少受他接济，期末考试，他也帮了我不少忙，嘿嘿嘿，都是朋友嘛！我这人能想得开，人死了，尸体也不过塞到焚化炉里一烧了事，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有用的人拿去，你说是吧？”

    说着，端起酒杯来美滋滋地抿了一口。

    “我听说，你外公以前是我爷爷的伙计？”我问道。

    “嗯，是是！”他点了点头，“打小我就从我外公那儿听了不少你爷爷的事，那十三张菜谱现在是在你手里吧？我对其中的秘密也算是有一些了解，你爷爷可是个传奇呀！”

    “可惜他去世得早……”我并不想和他聊这些边边角角的闲篇儿，干脆直接问道，“乐平现在又被捉回了阴司，这件事，你应该听说了吧？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他叹了口气，搁下筷子：“还用问吗？借尸还魂，在阴司本来就是大忌，乐平要是能躲得掉算他命好，一旦被抓回来，恐怕就凶多吉少。昨天我听人说，他的魂魄已经从我的躯壳里被强迫拉了出来，现在关在阴司的牢里，我估计，肯定会吃不少苦头。你这是还想去找他？听我一句劝，事到如今你也只剩下一缕魂儿了，阴司那种地方你是闯不得的，倒不如老老实实等着入轮回，你说呢？”

    我不置可否地冲他抿了抿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他毫无疑问是个好人，但如果一年前，搬到我家隔壁的那个人是他，我想，我一定不会喜欢上他。

    我站起身，走到莫先生面前，道：“多少钱，我现在身上也没有纸钱，回去烧给你行吗？”

    莫先生从鼻子里喷出一丝冷气：“得嘞，我欠你的，可不敢收你的钱，算我倒霉罢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对他道，“我找王阿三他们有点事，你交游广阔，肯定很快就能寻着他。能不能去帮我叫一叫他？我四处转转，你让他到忘川河边来见我。”

    “好——”莫先生拖长了声音，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我走到苏彦棋身旁跟他打了个招呼，立即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胡沁薇的嘀咕声：“司徒，你管管她好不好，这样到处瞎走太危险了。”

    “简直是开玩笑！”司徒厉抬头看天，“我管得着她吗？”

    忘川河水终年流淌不息，河边是开得无比艳丽的彼岸花和一丛丛深可及膝的蒿草。我走过去，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传说，忘川河水之所以一片血红，是因为古往今来，不断有鬼魂投身进去。在冥界等待入轮回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他们耐不住这样的寂寞，便打算铤而走险，游过忘川河求生。可惜，最终却只能葬身于此。

    我觉得很费解。想要活着，本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就算是身死为鬼，也无法改变。借尸还魂，只要双方都愿意，且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人类利益的坏事，为什么要明令禁止，又何至于要受到惨无人道的重罚？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等我回头，一个悲戚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老板娘，我可想死你了！”

    我回过头，就见王阿三和常卫泪涟涟地弓着腰站在那儿，王阿三自己不住抹着泪，居然还骂常卫道：“哭啥，我看你就是年纪轻，一点儿城府都没有！”

    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握我的手又不敢，只能颤巍巍地道：“老板娘，你咋来了？”

    我对他好脾气地笑了笑：“莫先生的效率挺高啊，才这么一会儿，就把你们找来了。我来冥界的目的，想必他也一早就告诉你们了吧，何必还问我呢？”

    王阿三跺了跺脚：“老板娘，你怎么还不死心呢？那乐先生已经被关在了牢房中，每天由四个狱卒轮流看守，为的，就是怕他在借机逃走。你不知道，那牢房现在严实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这不是送死吗？”

    “我知道。”我淡淡地对他道，“我没什么本事，要闯阴司，实在比登天还难。可是，在你面前，我也不想掩饰些什么。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落到如今这种境地。我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救他出来，但至少，我得尽力试一试，你说呢？”

    “哎呀老板娘！”王阿三急得抓耳挠腮，“你怎么非要认死理呢？我知道这位司徒先生法力高强，但如今木已成舟，单凭你们几个人，根本任何事也做不了哇！不是我推诿，我真真儿想不到办法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我只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乐平关在哪个牢房里，狱卒的换班时间是怎么安排的，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对不对？”

    “其实……”常卫在旁边抓了抓脑袋，“其实，有件事，我好像一直也没告诉过你们。我知道乐先生关在哪个牢房，因为，守牢的狱卒，是我同乡。那家伙别的也不要什么，就是贪钱。老板娘，你如果打定主意了，我去帮你问问？”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惊喜啊！我赶忙扑过去抓住了常卫的胳膊：“好，你帮我问，不管他要多少钱，我想法子烧给他。”

    “行，我现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班，等会儿先上他家找他一趟再说。”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弱的叹息：“唉，我说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