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福祸无门
平日里隔壁的四哥杀猪宝珠都不敢看一眼，一想到三十多个人一起被斩首的“壮观场面”，就唬的脸色青白，连说话都声音都在发颤：“不过是一钱生雄黄罢了，就算是多用了也不要紧，至于砍头么？” “小姑娘，要不怎么说你没有见识呢。你我都知道雄黄是什么，别说一钱，就是一两都不打紧。可那是皇宫大内啊，皇宫就要有皇宫的规矩，多用一丁点就是死罪，这叫律法如铁，谁也不能违反。你以为是给老百姓看病可以随便开方子？” 治病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太严格的标准，只要把病治好了就可以，宝珠还是头一回听说如此严酷的规矩。自己给娘娘治病的时候肯定也要开药方，药方子的对错先不去说，可要药的分量都是根据病情确定，到时候要是有哪个御医说方子有问题，自己家里可没有三十多个脑袋给人家砍。 别说砍下三十多个脑袋，就算法外施恩不砍那么多，仅仅砍下母女二人的两个人头也受不了哇！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别说是谁了，有个同行熬参汤的时候拿错了药……” 熬参汤这种事情基本上谁都会做，普通的药房里都是小学徒们去熬，可以说是一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难道说堂堂御医连参汤都不会熬？不就是把人参熬出汁么，难道连人参也不认识？ “切，又没见识了吧？宫里的人参你们怎么会见到？你们说的参汤到了宫里就得叫宫廷御用参汤，讲究多着呢。皇宫里用的宫廷御用参汤要用九须的千年老山参来熬，那个该死的家伙熬制参汤的时候碰掉了一根人参须子，九须参变成了八须参，这就叫以次充好用药不当，罪名很大的哩……” 碰掉一根人参须子也要治罪？这未免有点太难以想象了。想到宫里严酷的制度，宝珠忍不住问道：“这种事情也要砍头？” 廖中程本想说是打屁股，看到宝珠脸色青白的样子，立刻就改了口：“对，这也要砍头，而且是齐斩全家，杀头的时候我是亲眼看到的，凄风冷雨哭号动天，可谁又有什么法子？这是规矩呀……” 宝珠虽然怕的要死，可最起码的辨别能力还是有的，动不动就看全家的脑袋，未免有点过于骇人听闻，好像有点太夸张了，好像不太真实啊。 廖中程双肩一耸：“你爱信不信吧，不信我也没有法子，最怕的是等你信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你也知道咱们行医之人做的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宫里的病人是何等金贵你也想象的到，规矩自然是严酷无比。我……其实我也听说你给人治病不要钱的事情，按说你也算是有惠于民的好郎中，我不忍心你这么一棵大有前途的好苗子去冒那么大的风险，所以特意过来提醒你几句……” 连御医都夸赞是“好苗子”，要是平日里宝珠肯定得小小的得意了那么一下，可是想到皇宫大内的严酷惩罚，就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动不动就要砍脑袋，而且一砍就砍好几十个，谁家也受不了哇！ 宝珠本就不是什么心志坚毅的强人，被廖中程这么一吓，心中惶恐的甚了，开始重新考虑是不是应该进宫看病…… 太医院里上上下下两百多口子，上至院正院判下至普通太医，知道十三贝勒要请一个民间的小丫头进宫给敏妃瞧病之后，立刻就炸开了锅。 如此众多的国手御医，还要请外边的人来进宫瞧病，而且还是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小丫头，这简直就是对太医院的莫大羞辱。整个太医院已经抱成团了，准备团结一致，说什么也不能让宝珠进宫。 不过既然是十三贝勒的意思，而且敏妃也没有明确反对，太医院也不好直接出面阻止，不过有的是办法让宝珠进宫的成为一好泡影。 廖中程在宫里做事已经十几年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修炼的炉火纯青，看到宝珠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寻常的百姓根本就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样子，随口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谎言就把她吓的面无人色心旌动摇，接下来就应该稍微收一收了： “宝珠哇，你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医道名家吧，我实是不忍眼睁睁的看着你冒险，宫闱可不是随便什么都能进的。别说你了，就我这样的御医在宫里给人瞧病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每次开方子都如履薄冰，唯恐出现一丁点差错就会惹出泼天大祸……”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宝珠进宫，其中就有一个重量级的反对者：三百年后的符郎中。 符栋极力反对这一次宫闱之行，反对的理由和这个廖中程几乎如出一辙：绝对不能介入宫闱的任何事情，就是看病也不行。 因为心里惦记着罗威虎的前途，宝珠才准备进宫的，尽管符栋极力反对，可只要把抽屉一关，所有的反对就都无效了。 眼前这个廖中程可是御医，人家“好心好意”的过来说明事情的严重程度，而且说的话和符栋基本差不多，宝珠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想到杀头的危险，宝珠就忍不住的打个寒战：“多谢廖太医的指点，我……我再考虑考虑吧，谢谢您了，您是个好人……” 三言两语就把宝珠唬的打起了退堂鼓，而且还落了个好人的名头，这让廖中程暗自得意：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只几句话就吓的不敢去了，想和我们太医院斗法，你还差得远呢…… 心中把宝珠当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不过表面上还得做出“我这全都是为了你好”的样子，意味深长的说道：“福祸无门，惟人所召，进宫还是不进宫，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 说完这句话，廖中程摆出一副“该说的我都说了”的姿态扬长而去。 廖院使把进宫看病说那么可怕，宝珠就算没有全信起码也受到了影响，如果因为这个事情闹出抄家杀头的大祸来，那就真的是“福祸无门惟人所召”了…… 宝珠又不是什么大定力大智慧的高人，在这种重要的选择时刻也不可能具备“果断决绝斩钉截铁”的素质。 去还是不去？ 宝珠真的拿不定主意了。 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身边这些吃吃喝喝的街坊们就已经开腔了：“宝珠哇，稳妥的考虑应该是不去的，毕竟咱们都是升斗小民，就应该有小民的样子，皇宫好像也不是咱们这种人应该去的地方……” 听到廖中程一再提及“砍头”这样的字眼，刚才还极力赞同进宫瞧病的街坊们立刻就集体转了口风，一哇声的反对起来。 “那可是皇宫啊，不是菜市，治好治不好的先不去说，光是皇宫大内的那些规矩就吓死个人哩。走做一步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是弥天大罪，就算皇恩浩荡不砍你的脑袋，发配三千里也受不了哇……” “我听天桥上说书的先生说起过，皇宫里的规矩很大，要是不小心看到了皇帝的脸，那就叫仰面视君意图不轨，也要砍头的。娘娘和皇帝是两口子，估计也不能看，要是看了就有罪。你想啊，看都不能看一眼病人，你还怎么治？” “对头，我也认为不应该去。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应该去……” 这些已经吃饱喝足的街坊们纷纷发言，乱七八糟的理由一个比一个充分，汇总成一句话就是：不该去，更不能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街坊们才能想到进宫治病所蕴含的巨大风险，宝珠的医术确实没得说，可这不光是医术的问题。万一惹出什么麻烦的话，大家可不愿意这个不要钱就给治病的好郎中出什么意外。宁可不要给娘娘治病的荣耀，也得把宝珠留在身边。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才会众口一词的表示反对。 如此整齐划一的反对声音，让宝珠更加拿不准主意了。 进宫给娘娘治病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风险很大，可要是不去的话，十三贝勒就会不高兴，十三贝勒不高兴的话罗威虎的前途就完了……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去问个明白人：祥子。 祥子大哥看着是个稳重之人，又是和小虎哥一起在贝勒府里做事情的，他肯定知道十三贝勒的脾气。 如果十三贝勒是个锱铢必较的小气鬼，说不得就只能硬着头皮进宫一趟了，若十三贝勒为人大度根本就不是很在乎这事，干脆就找个借口不去好了…… 当天晚些时候，专门到什锦坊买了八色点心，又买了只烧鸡，提着就去了十三贝勒府。 甜水井大街最恢宏的建筑就是贝勒府了，一眼就能瞅见。门前镇兽威武，台阶都有十好几级，光是拴马的石头桩子就有十六个之多…… 朱漆的大门前站着四个跨刀的侍卫，一个个挺胸昂首威风凛凛。见到如此威武的侍卫宝珠就有点胆怯，可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刚一靠近侍卫就开始撵人了“去，去，小丫头家家的，一边玩儿去……” “那个啥……侍卫大哥，我不是来玩的，我找个人……” “找谁？” “我找祥子大哥，他也是在贝勒府里做事情的，你们肯定认识。” 侍卫一愣，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贝勒府里还有个叫祥子的，以询问的目光看了看其他三个同伴，三人无不微微摇头：没有听说过什么祥子不祥子的，没有这么个人。 “怎么会没有这个人呢？祥子大哥呀，年岁和你们几个差不多，个头不高……” “别捣乱，赶紧离开这里。” “我没有捣乱啊……” 宝珠真的很委屈，祥子大哥说他和贝勒府看门的侍卫很熟，人家怎么说不知道他呢？难道说今天看门的侍卫都是新来的？ “我真的找祥子……” “走开点，没有这么个人。” 既然侍卫不知道祥子，宝珠只好蔫头耷脑的从台阶上下来，心里不停的嘀咕：祥子大哥该不会是逗我玩的吧？他明明说过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就可以进去的，怎么不管用呢？这个祥子大哥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宝珠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贝勒府的中门一开，十三阿哥胤祥顶戴袍服的就从里边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带刀的蓝衣戈什哈。一抬眼就瞅见了已经远去宝珠…… “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刚刚来过？” “回十三爷的话，那个小姑娘说要找个叫什么祥子的，属下想不起有这么个人，已经被给撵走了……” “没有叫祥子的？”十三贝勒一指自己的鼻子：“糊涂蛋，你家十三爷我叫什么？” 门口的护卫当然不敢喊出“胤祥”这两个字，立刻就明白了宝珠所说的祥子是谁了：“原来祥子就是……属下这就去把那姑娘追回来。” “赶紧去追，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你们几个都机灵着点，别给爷说漏了。明白了没有？” “属下明白。” 十三阿哥胤祥一条腿已经迈出大门了，却又折了回去，刚才那个护卫急急忙忙的跑下台阶去追赶远去的宝珠…… 已经拐过街口了，身后的侍卫才追赶上来：“姑娘，你刚才是说找十……祥子是吧？” “是啊，可是你说没有这么个人。” 侍卫把脑门一拍：“刚才我是糊涂了，一时没有记起来，我们这确实有个叫祥子的，我带姑娘回去见他吧。” 原来祥子大哥真的在贝勒府做事啊，看来自己刚才腹诽他是个骗子确实是冤枉人家了，想想祥子大哥的样子也不象是骗子嘛。原来是侍卫忘记他的名字了：“我说侍卫大哥，你是新来的吧？我听祥子大哥说他在贝勒府做事情好些年头了，一般人都认识她……” “姑娘您说的太对了……”已经在门口站了三年的侍卫不得不苦笑着说道：“我确实是个新来的，才刚刚来了三天，很多人的名字都记不住呢……” 带着宝珠进到大门里头，“刚巧”就见到祥子大哥正背着身子喂鸟，侍卫扯着喉咙咋咋呼呼的大喊：“十……那个谁，那个谁呀，就是说你呢，有人找。” 祥子闻声回头，看到宝珠之后脸上露出“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的诧异表情。 那个看门的侍卫微微低头：“十……十……那个谁，就是这个小姑娘找你……” 宝珠笑嘻嘻的说道：“侍卫大哥，你的记性就是不好，他不叫十什么，他叫祥子，记住了以后别再忘啦。” 侍卫的脸上顿时尴尬无比，他当然知道十三贝勒叫什么名字，这个根本就不用宝珠提醒，只不过是不敢象宝珠这样“祥子祥子”的大喊罢了。 祥子放下手里的鸟食，几步过来：“宝珠你怎么来了？赶紧屋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