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静待风雷
老八这个人做事最讲究的就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他要是想对付谁，从来就不会正面硬碰，而是找一个最关键的节点，采用迂回曲折的方式不显山不露水的钉死某个致命的位置。用雍亲王的话来说，老八就是一根卡在喉咙的鱼刺，吐不出咽不下，外人还看不到。一个应对不慎，这根小小的鱼刺就会成为要命的祸患。 老八能让精明狠辣的四哥都无可奈何，今天却小小的让他吃了个瘪，胤祥很开心。 “宝珠，想不到你还有点小机灵，居然想到进宫复诊这么绝妙的理由，要不然还真不大容易带你出来。既然你已经提到复诊了，刚好明天我要进宫，就带着你去吧……” 走出顺天府的大门之后，宝珠就有一种鱼归大海飞鸟入林的感慨，听到十三阿哥说起复诊的话题，赶紧把脑袋摇的象个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几天我可不敢进宫。我已经患了传人的恶疾，祥子大哥……十三贝勒你看不出来么？” 天色这么昏暗，胤祥当然看不出宝珠蜡黄的脸色，只是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好像有点沙哑而已。毕竟她也是“蹲了好几天的大牢”，虚火上升以至于嗓音沙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胤祥并不是十分在意：“你这个神医也病了？哈哈，那就先别进宫了。复诊这种事情早三天晚两天的也不打紧，等你自己的病好了再说……” 十三阿哥可以保持这种很淡然的态度，宝珠却万万做不到——因为她很清楚千里瘟的恐怖。 “祥……十三贝勒，我这个病很严重……” “你还怕重病？甭管什么样的病痛到了你手里还不是药到病除？自己给自己医治一下，再将养几日肯定会好起来，我对你的医术有信心。” 我都快对自己没有信心了，你有信心管什么用啊？ 宝珠必须对胤祥说明白千里瘟的事情，因为胤祥有能力做出大范围的预警，这样可以极大降低千里瘟的危害程度：“这是一种很厉害的恶疾，民间叫做千里瘟，可以人传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害病，祥子大哥你是皇子，肯定有办法把这个消息公示天下……” “能让你宝珠神医认为很严重的疾病，那肯定是厉害的了不起，你详细的给我念叨念叨，这种病到底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盐是怎么咸的醋是怎么酸的，宝珠一五一十详详细细把千里瘟说给胤祥听了。 听罢了宝珠的描述之后，胤祥也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好厉害的千里瘟，照你这么说，千里瘟是从黄泛区一路传过来的，现在京城受到了威胁，是不是这样？这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黄泛区经过大水灾之后，最初的病源地肯定人烟稀少，应该不是重灾区。我担心的还是京城啊，京城人烟稠密，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 在宝珠的心目中，遇到这种紧急情况，胤祥就应该赶紧按照自己所说的方法去应对，以争取把大瘟疫的损失降到最低。 可惜的是，宝珠终究是个升斗小民，哪怕她的想法是最正确的，也缺乏全局性的战略眼光，大清王朝永远也不可能按照她的意思做出全面调整。 “你说的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 黄河决口，灾民百万，早已经星散各地。如果按照宝珠所说的那样，各村封锁，各县闭合，州府之间卡死交通要道，各省断绝民间往来，这样就可以把大规模的千里瘟分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独立区域，便于切断传染路径，可以把瘟疫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可以防止千里瘟的进一步蔓延。 这个方法当然不是宝珠的原创，而是出自符郎中的手笔，用三百年后的眼光来看，这种地域之间的层层隔离措施绝对是最正确的。 但是符郎中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是康熙末年，不是三百年后的现代世界。 三百年后适用的防疫措施在这个时代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在这个时代，没有便捷集中的交通方式，各地人口的流动很难控制，所以才会造成无数流民的出现。如果象宝珠说的这样“卡死交通要道”“封锁关隘港口”，整个帝国立刻就要瘫痪。 西北几十万大军还在前线上鏖战，西南七万官兵也在云贵平叛，所需的粮草银钱无不是从各地抽调运送，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流动体。如果把交通死死的封锁住，粮草和后援就会断绝，不用敌人进攻，帝国大军就会瞬间崩溃。 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因为通讯方式的落后，一旦封锁各个州府，一旦卡死交通，朝廷就成了没有手脚的瞎子聋子，地方上就会各自为政。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不出现内乱那才是真是活见鬼了呢。到时候狼烟遍地烽火处处，就是有十个雄才大略的康熙皇帝也应付不过来。 宝珠的防疫战略绝对是对的，只是不适合这个时代而已。 这样的防疫战略不可能提交给朝廷讨论通过，更不可能出现在康熙皇帝的眼前。因为不管是谁提出这样的做法，无论是朝廷还是皇帝，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在动摇帝国的根本。 提出这个战略的人，就是长了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听完了胤祥的分析，宝珠就明白了，自己提出的防御战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千里瘟已经露出苗头，行之有效的防御措施根本就不会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宝珠只能退而求其次：全国范围的隔离既然无法实现，那就把整个京城隔离起来。先把京城死死的封锁住，然后再在内部做进一步的区域隔离…… “这也不可能。” 京城是整个帝国的中枢，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动也会引起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当今这种情况下，康熙皇帝年老体衰，京城内部争斗不休，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万劫不复的局面。 所有的隔离战略都不可能实现，那么应对的方法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硬扛！ 面对面的硬扛千里瘟这个恶魔，而硬抗的本钱就是京城中数以百万计的老百姓！ 一想到要硬扛千里瘟，宝珠心里就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和无奈。 那可是无数人的性命啊！ “我不能按你说的去做，朝廷也不会那样做……” 一想到百万人即将受到千里瘟的威胁，宝珠就心绪难平，哪怕是还有一丝机会，也要努力争取，虽然她的争取在很大程度上是徒劳的…… “如果不能隔离封锁，还请十三贝勒把现如今的局面知会给朝廷，要他们早做防范……” 建议不被采纳，防御策略不被采用，可宝珠还有最后一丝希望：预警！就算是朝廷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做不到全局性的防御，总可以示警吧？只要把千里瘟的消息告诉给大家，或许还可以减少一点危害。 这已经是宝珠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示警？”胤祥无奈的苦笑着：“示警还真的可以做到，只是你找错人了。按照祖宗法度，我们这些做皇子的没有圣旨或者敕命，不能掺和地方事物，要不然是就朋党勾结，是要被圈禁止的。我上一次整整被圈禁了十年，差一点死在养蜂夹道，就是因为掺和了地方事物……” 路路断绝，处处碰壁，让宝珠几乎要绝望了。 好在十三阿哥给宝珠指了一条明路：“这种事情归顺天府管辖，唯一的办法就是弄一份翔实的条陈递给顺天府，然后我再给你敲敲边鼓，或许朝廷会有所动作。对了，你没有功名，就算递条陈也递不到顺天府，而是要先给京北厅，然后由厅里转给顺天府，再由顺天府转给朝廷……” 宝珠这样的小民不能直接对顺天府反应情况，而是要通过顺天府下辖的京北厅转递，一级一级的往上送…… 公文反复案牍往来，很明显会浪费许多宝贵的时间，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会尽快写一份书面的东西递上去，祥子大哥你一定要给我助点力呀……” “这个不用你说，我会一路跟着你的文书走，这么大的事情，老子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得催促着衙门里把事情给办了。” “现在京城里有多少已经感染了千里瘟，又有多少人已经发作，我还无从得知。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有五个小叫花已经染病，很有可能就在顺天府衙门附近出没。祥子大哥帮忙找找，告诉他们我已经回家了……” 说清楚了小翠他们几个体貌特征和名字之后，宝珠看了看夜色中巍峨的顺天府，无奈的说道：“我怀疑咬人的叫花子就是他们几个，而且被咬的那几个差役肯定也患病了，祥子大哥最好说动他们，让他们找我来医治……” 小叫花子为什么会咬差役？这个问题胤祥还没有弄的很明白。却实实在在的被宝珠感动了一把：“那些个差役可都是抓你坐牢的人，宝珠姑娘还能想到医治他们，此等以德报怨的大慈悲心胸我是做不到的……” 宝珠无可奈何的苦笑着：“这些差役把我给抓了，还把我家弄的乱七八糟，要是有机会的话我恨不得狠狠的揍他们一回好好的出出胸中这口闷气。可他们肯定已经患病了，要是袖手旁观的话，他们还会把恶疾传给更多人。我又不是圣人，没有以德报怨的胸襟，这不是没有办法么……” 和十三阿哥各自分开之后，宝珠急吼吼的朝家里跑。 要是往日里，走这么一段路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现在却累的气喘吁吁，走出了一身透汗，汗水打湿了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更加的难受了。 每走一段就要休息一小会，接连休息了三次才走到家门口。 看到贴在门上的封条，一把就给扯了下来。 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官府的封条？ 穿过被顺天府衙役弄的乱七八糟的院子，直接进到卧室，点起了火烛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抽屉…… 打开抽屉的那一瞬间，宝珠被那满满一抽屉的字条给吓住了。 自己“平白无故”的“失踪”了整整五天，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符郎中会急成什么样子，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疯狂的递过来这么多字条…… 也许符郎中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徒劳的联络吧！现在已经顾不上感慨了，直接就把所有的字条取出来放在一旁边，书写好一张字条拿在手中，把手伸到了抽屉深处！ 字条上写的是：什么都不要问，我已经出现了持续低烧，腋下和胸口已经开始内出血，恐怕坚持不了太久，赶紧给我来一针！ 免疫球蛋白从来就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虽然可以起到揠苗助长的功效，频繁使用会对自身造成很大危害。宝珠很清楚这一点，可是病情已经不能再拖延了，明明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也得这么做！只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和自己的手用力一握，手腕上很快就感觉到一片清凉——符郎中在用药棉擦拭注射部位。 很快，手腕上一阵刺痛…… 注射完毕之后，宝珠正准备书写字条说明一下这几天“莫名其妙失踪”的详细情况，刚刚写了几个字，就看到抽屉里出现了符栋递过来的字条： “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知道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所以一直给你准备着药物。把手再给我一次，我给输液。输上液之后，你什么都不要对我解释，好好的去睡一觉，我会估算着时间，到时候会叫醒你……” 符郎中并没有急切的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一直都在默默的准备着，为宝珠的回来做着绝对必要的准备——因为他知道宝珠已经感染了病毒！ 就算是感情上一向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宝珠也被符栋的贴心给感动了，老老实实把手腕再次伸过去，让符栋把药液给自己输上，然后小心的取过装满药液的瓶子，轻轻的拍了拍抽屉，就把瓶子挂到床头…… 既然符郎中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可以很放心的安然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