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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道不同,不相为谋

    什么叫一语成谶,麦穗总算是领教了。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当那道轻轻柔柔,又带着一点害怕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聚集在大厅里的贵族们都有些愣住了。

    小小的女孩子,汗津津的脸,乌黑溜溜的眼珠子里透着点惶恐。穿着月白色的一身古怪衣服,脚上的鞋子也怪,还沾了些泥土,一看就是刚从后花园出来的。

    有人瞅了她一眼便不看了,一副不入流的乡下女孩样,几个沉得住气的长辈倒是还看着,眼里也难免有些琢磨,那侍女伺候着这么一个没娘爹又不好偏心眼儿的小女娃,也怪不得被打的脸颊红肿也不肯吱声了。

    谁知道麦穗心底其实火的要死,要是那心底的火能冒出来,准能把在场一个个看戏的贵族老爷夫人少爷小姐浑身的毛发给烧光光。

    这些人不是太闲,就是平日里实在没什么折腾的节目。但再没折腾也不能折腾一个无辜的少女啊,看着别人流泪他们倒还笑的开心,也不怕日后有报应。

    麦穗想着就愣了愣,是啊,报应的说法是佛家的,这个世界的人不信佛,自然也就不怕。这些人嚣张惯了,底下人的生死他们拿来当戏看,说不定还挺享受。

    “麦穗,你的侍女偷偷跑进表少爷房间想干什么?难不成也想草雀变凤凰?”易丽雅夫人冷着一张脸孔,眼里闪着寒光。

    麦穗看了几乎是趴在地上的侍女一眼,菲雅的眼睛红肿,嘴唇都咬紫了,唇畔还有一道血痕,看着就有些不落忍。

    她听见夫人说的话了,但她还是咬着唇不辩解。辩解有用么?就算小姐相信她,可小姐说的话,这些人又怎么会听?

    几丝绝望,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攀上了少女的心头。

    易丽雅夫人说“也”,许多人便都看着麦穗痴痴的笑,笑的跟二傻似的。麦穗也知道她是在埋汰自己的亲娘,这些人以为她傻乎乎的不知道,其实她清楚的很……其实他们未必就认定自己不知道,否则何必笑得那么阴暗那么刻意?大可以大大方方的笑出声来,反正她也听不懂不是?

    “母亲大人,”麦穗忍着气,手缩在有些宽大的袖子里,看着是害怕,其实她是唯恐那些人看到自己手心里的火光,她怕自己一不小心真的将易丽雅夫人就地正法了,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是麦穗叫菲雅去送衣服给哥哥的,可是……她大概不认得哥哥的房间,所以走错了?”

    她承认她怕死……虽然她从前就很想早早了断了,可最后被车子撞了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相死的。她想看那个刻薄的后妈最终潦倒,也想给那个不亲近自己的爷爷送终——她始终都是善良的人,林家人是她的亲人,她见不得他们不好。

    她有些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滚,没掉下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后悔,后悔那天穿马路的时候没能小心点,到了这个地方……

    只有自己可以信任的地方。

    麦穗不难猜出事情的大概,那个胖胖的表哥老是眯着一双小眼睛色迷迷的打量家里的侍女。菲雅不算顶漂亮的,但她骨子里透着一种农家女的亲厚温和,容易害羞还有点胆小。这样的少女,在易丽雅夫人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见了陌生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她有那个胆子有那个心思偷进那头猪的房间?

    易丽雅夫人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只是看见菲雅被她家侄子拖进自己的房间就兴冲冲的把人拖了出来——安个罪名还不容易吗?只要侄子咬死了,这丫头就算被打死了也没人替她可惜,本来就瞧她整天跟在麦穗屁股后头怎么看怎么碍眼。

    菲雅没想到麦穗会为自己说话,她眼里的小姐是个安静乖巧到令人怜惜的小姑娘。她从来不反驳夫人,应该是有点怕夫人的。可是小姐人很好,她总是别的侍女休息的早,也从不让她做很多事情。

    麦穗有些气急败坏……看到这么多人围着构陷一个柔弱的少女,她能不生气么?而且多半菲雅有此一着,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易丽雅神色不定,却还是稳了下来:“送什么衣服?明天是什么日子,萨伦会少衣服穿,用你送?小小年纪就知道撒谎,还真是宠坏了……”

    “母亲大人,麦穗并没有撒谎。”清朗的声音从麦穗的背后传来,没等她回头,一只大手便安抚的按在了她的肩头。萨伦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但那不是冲着自己母亲去的,她再怎么不是,也是他的娘,断然没有儿子向自己老娘发火的道理。“您看,我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就是麦穗送我的,好看吗?”

    看着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萨伦——易丽雅不知道那是什么衣服,但就是觉得她儿子看起来格外英俊潇洒——自己的儿子自然无论如何都是好的。剪裁合身的燕尾服一看就是为他订做的,没有一丝累赘的地方,这衣服怪是怪了点,但穿起来效果还是不错的,有几个年轻点的贵族少爷眼睛都放光了。但一想到这衣服是谁送的,她就高兴不起来。

    “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还不快点去换了!”易丽雅阴沉着脸,呵斥道。对于儿子这样帮着“外人”拆自己的台,公爵夫人很难高兴的起来。

    “我倒觉得萨伦小子这样穿挺好看,”两个人影从大门口大跨步的走进厅里,一看这架势围观看戏的莫朗斯家族旁支都有些待不住了。夫人的把戏眼看就要当场被戳穿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不想看自家人狼狈的样子,就连那个什么表哥的玩意,也蠢蠢欲动的想要躲起来。可是他们不敢动,公爵府的主人始终是公爵,他们是客。没得主人刚进门,客人便做鸟兽散去。

    不是自己家,还真是烦人呢!看上个侍女却不想如此麻烦,好不容易弄来了人,却被自己的小姨给搅黄了不说,还逼着自己跟她一起做戏,否则就告诉他父亲。

    他可怜的美人啊,挨了两个巴掌,也不知道打傻了没。

    菲雅看到两位老爷回来,顿时眼泪啪嗒啪嗒的往出掉。夫人打她,她无泪,那是因为绝望;小姐替她说话,她含泪,因为感激;见到麦基尔公爵和麦迪尔将军回来,菲雅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归位了。

    有了生的希望,谁会好端端的想死。

    她流着泪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小姐冲她微微的摇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她的小姐对她好,不会害她。

    于是菲雅低下头,只是流泪,不说话。

    “父亲,大伯。”萨伦走上前恭敬的道,打破了整个厅的沉默,然后是麦穗,再热爱后是那些等着看戏现在却极度想离开的贵族们。

    麦基尔挥挥手,让这些人散了。肥猪似的表少爷也想跟着开溜,却被他叫住了。

    “摩秀贤侄,你等一下。”肥猪只好尴尬的站住,一张胖脸上向是开了染坊,忽青忽白。

    麦穗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还贤侄呢,她看就是头猪,还是头没胆的色猪。

    麦迪尔见她眼泪鼓鼓的,就忍不住有些愤怒。他和弟弟都是高手,远远的就听见了动静,麦穗易丽雅和萨伦的话全都听全了。这二位都是成了精的大人物,自然明白这里面存了什么猫腻。

    他本来就瞧不上专横跋扈的易丽雅,看在她家族的份上才一直容忍,没想到他们才出去这么一会,就整出了这样一出把戏,她还真以为这里是她当家了?

    麦迪尔冲着麦穗招招手,怒气一分都不显露,一脸慈祥的道:“小麦穗过来,大伯抱抱。”

    麦穗稍稍犹豫,像是有些不安的看了易丽雅一眼。

    麦迪尔瞥了脸色难看的公爵夫人一眼,哼道:“别怕,过来。”

    麦穗走上前,没让他抱,只是伸出小手牵了他的,乖乖的站在他身边。

    那只手,凉凉的,微微的颤抖。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麦迪尔身上涌了出来,震的易丽雅和摩秀都是一阵惊悸,麦基尔倒没受什么影响,萨伦和麦穗也只是稍稍一惊便缓了过来。

    麦迪尔本来就脾气火爆,只是看在这是弟弟家事的份上,这才没马上爆发出来。

    易丽雅在魔法上是个半吊子,否则也不会几十岁了还只是中级低位法师。而像是得了肥胖症一样的摩秀更不堪,他所有的心思精力都花在女人身上了,哪还有时间磨练武技魔法,可以说,他除了是个贵族以外,几乎一无是处。

    这也就是他总是打侍女主意的原因了。

    有身份的贵族小姐,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实力去碰。

    “说说吧,怎么回事?”

    “姨……姨父。”巨大的压力之下,摩秀可没有易丽雅那么好沉的心机,还敢欺骗圣剑士。不过他也没敢老实交代自己和小姨的阴谋,只是嚅嗫着把事情说了个七零八落。

    大体就是摩秀正好看见落单的菲雅,便想“请”她到自己的房间替自己“按摩”……

    当然,这是他的说法。在场的包括萨伦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他要是坦白承认他想要非礼菲雅的心思,麦穗倒要高看他了。

    “易丽雅!”麦基尔冷着脸看着自己的妻子,后天就是大哥的生日了,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到底想做什么?“你就是这么顾家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下人,你是怎么当这个主母的?”

    “是我鲁莽弄错了,还请公爵原谅。”这时候易丽雅反而挑挑眉,冷静了下来,认错认的极其顺口。既然侄子都认了,她一个人也唱不了这出戏,独角戏可不是那么好演的:“但是菲雅进摩秀房间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你也不能全怪我吧?”

    “哦,是不能怪你。我看你最近为了大哥的事情也累了,算了,这次大哥的寿宴你就别忙了,都交给管家去做吧!”麦基尔眸中闪过一丝冷漠,看着他的妻子。

    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妻子吗?

    “……”易丽雅震惊的抬起头,望着麦基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怨恨。为了一个下人,他竟然剥夺了她管家的权利?然而当着麦迪尔,在那股磅礴的气势之下,她有了一丝恐惧。看着那个被麦迪尔默默抱在怀中的女孩,猛然吸了一口气,道:“好!我不管!”

    说完,甩袖而去,竟是没有再看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一眼。

    “父亲……”萨伦也很惊讶。

    他站出来,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麦穗。这个小meimei,已经很可怜了,可是母亲一直针对她,他没有办法。他可以稍稍的帮她,但也绝无可能为她真正的去惹怒自己的母亲。

    他知道,其实他看见菲雅被带走,看见菲雅受辱了。可是他是母亲的儿子,他必须孝顺,因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特意换好衣服站出来,告诉母亲麦穗没有撒谎。

    他维护的是麦穗,那个叫做菲雅的仆人,他并不在意。

    贵族大都是冷血的,他们眼中的平民估计和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与他所受到的教育有关,这种根深蒂固的贵族思想,无法改变更别说剔除了。

    他的血,或许和麦穗一样鲜活有热度。但是他心脏深处的地方,已经被涂改了轨迹。

    其实就是麦基尔和麦迪尔两兄弟也没什么区别。

    麦迪尔疼爱麦穗,真心的喜欢她,所以他可以乐呵呵的陪着她去景荣轩折腾,也因为看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而对公爵夫人施压。至于麦基尔,他确实有些关心自己的小女儿,但他更关心的,是公爵府的权利。

    这次是埃尔维亚王城的,下一次,指不定就是龛丁堡的。

    “好了,不用再说了。萨伦,你这身衣服不错,真的是麦穗送的?”

    “是的父亲。”稍稍犹豫之下,萨伦选择了接受。他明白父亲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他对此沉默。

    麦迪尔有些双眼放光的望着麦穗,他是在麦穗的手稿中看过衣服样式的,自然也就知道来历:“小麦穗,我的呐?”

    麦穗清澈的眸光落在这三个人身上。

    他们是贵族,但她,其实骨子里,还是林小闲。

    她觉得身上发冷,冷的彻骨。

    菲雅还趴在地上,她疼的站不起来。

    事情解决了,但没有人提到真正的受害者。

    这三个男人,是她的至亲血脉,都是贵族。

    离开麦基尔的怀抱,她一落地便扶起了菲雅,能拿的动星星铁长剑的人,当然不会在乎一个少女的这点份量。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小身板,她甚至想把她打横抱起了。

    菲雅是无辜受辱,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她回头,淡雅的笑了,这个笑容,让萨伦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

    “父亲,大伯,衣服都在我房间里,你们可以派人到我房间里去取。”

    说完,她扶着菲雅慢慢的离开了大厅。

    有什么东西好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