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时空的旅行
事情发生的前一刻，伊娃正在飞机上睡得香甜。 梦里是阳光，沙滩，海浪，一大家子的度假，小鬼们围着她疯跑疯叫，她坐在轮椅上对着他们微笑。 下一刻，便开始天旋地转，似乎大海被翻了个个儿，挂在了天上，太阳则沉到了地底，沙滩上的沙子随之飞射四溅，弥漫了整个空间。 紧接着，黑暗袭来，除了疼，再没有其他感觉。 伊娃又吃惊又害怕，她大喊着，猛地睁开了眼。 如果在一天前，有人告诉她，打个盹儿就能天地变色，伊娃肯定会嗤笑出声。 但是现在…… 伊娃把眼睛睁到最大，甚至让她的扁桃体面对空气，依然没办法表达她现在的惊愕心情。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伊娃耸了耸鼻子，像是过年时放鞭炮的味道？不对，更像是失了火，烧焦了东西的味道。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而伊娃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坑洞之中，方圆十米焦黑一片，地上的土都成了灰，矮脚靴子的鞋面被埋在灰中，而她右手边，则躺着一棵只剩下半边的树，地面上零星有几片绿色的树叶，和周围七零八落的被炸得乱七八糟的果子，显示出它不久前还是一棵正常生长的树。 伊娃努力朝坑外看去，却发现自己位置太低，外面只能看到一抹绿色，像是树木探过来的枝条，太远了，又小，看不分明。 那些带着烟火味道的气体也在挑|逗着伊娃的喉咙和气管，让它们通通发干发痒，她立刻闭上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咳了两声，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飞机失事了？ 伊娃略带惊慌的看了看脚底下，磨蹭着从那片灰土中拔出脚来，站在一边看起来坚实一些的土地上，一面跺脚抖去上面沾的黑灰，一面狐疑满腹。 就算是飞机失事，可她没看见飞机的残骸，更没看见其他人的踪迹。 如果她还能活着，那钢铁之躯的飞机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不见？如果她不光活着，还完好无损，那其他人又怎么可能连渣都不剩？ 伊娃感觉自己额上有汗滴滚落，她腾得跳了起来，瞪大双眼四下张望。 前面，后面，左面，右面…… 入眼全都是岩石和泥土，不管哪一边，都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她究竟在哪儿？ 伊娃发现自己的脚尖正在不耐烦的踢着旁边的一块青灰色的石头，这才慢半拍的看着自己直立的双腿，整个人放松下来。 没错，一定还是在梦里。 不然，右腿原本空荡荡的裤管怎么会重新充实起来，肌rou萎缩的左腿也像她十八岁那年一样健康有力，而她现在，稳稳地站在地上。 伊娃兴奋了。 她大摇大摆的迈着完好的双腿在地面上来回的走，然后不满足的蹦跶起来，之后忍不住绕着那棵大树跑起了圈。 眼泪随着奔跑不断涌出，洒落在空气里，带着让人晕眩的味道。 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能够走路跑跳的梦了，就算梦见自己双腿完好，也会在站立起来的那一刻因为害怕而醒过来，再次面对不能行走的事实。 伊娃像是个疯丫头一样尖叫，大笑，然后因为太过得意忘形，左脚绊了右脚，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炮轰出来的灰尘虽然很厚，但是她摔下来正好对着一烧黑了的一段树木，上面坑坑巴巴的凸起让伊娃吃了苦头。 “嗷——”伊娃抱着膝盖，痛叫出声。 居然还有痛感！ 这个梦也有点太真实了些。 伊娃心里闪过一丝什么，那种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终于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折腾自己，再打量了四周一圈，终于忍不住抚额。 到底是什么状况？ 猛的掐住自己的胳膊，疼痛立刻传到大脑，让伊娃整个人清醒过来。 伊娃急促的来回踱步，希望能找到一丝熟悉的东西，好确认些什么，可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确认什么。 这么过了半小时之后，伊娃走到再也挪不动步子，站在了原地，看着那棵倒在地上的树发呆。 又过了一个小时，伊娃蹲在了地上，盯着地面漆黑的土，面色越来越难看。 天色渐渐暗下来，伊娃不知道自己究竟蹲了多长时间，只觉得恢复知觉的双腿再次失去了感觉，她全身发冷，四肢发麻，想要站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伊娃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瘫坐在了地上，双腿渐渐恢复知觉，刺痒难耐，月亮极好，惨白的月色照亮了整个大坑，伊娃看着自己的影子，放声大哭。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哭过之后应该已经醒了。 可惜，伊娃哭得口干舌燥，再也挤不出半滴眼泪，激动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却还是没能从这个恶梦中醒来。 坐姿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伊娃躺倒在地上，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乱糟糟的记忆，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能睁开眼仰望着星空。 伊娃记得听谁说过，月亮很亮的夜晚，星星都会变得黯淡失色。 可眼前却一点都不一样，不光月亮又大又圆，亮的出奇，旁边的星星也多，像是有人抓了满把的星子，奢侈的撒满了天空，闪烁的星星衬得漆黑的夜空更加高远，深不可测。 北斗星……北极星…… 伊娃瞪大了红肿的眼，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据说能够指引迷路的旅人回家的星座。 月色像是给周围都笼上一层纱，神秘的银白色让周围的景致分明起来。 空气里烧糊了东西的味道还没有散去，伊娃身上、脸上、手上全都沾满了黑灰，猛的吸气，再次感觉到喉咙发干，气管发痒。 伊娃吞了吞口水，忍住咳嗽的冲动，慢慢坐起来，拍掉头发里的沙粒和灰尘，将头发略微拢了拢，站起身来。 如果还要继续活下去，她现在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吃点东西。 她从地上拾起被炸飞了一半的果子，仔细的拍了拍，用并不干净的手抠掉明显成了焦炭的部分，然后闭着眼，咬了一口。 果汁还算丰厚，只是果皮又硬又厚，果rou之中夹杂着沙粒，吃起来味道并不美好。 吃了半个果子，勉强算是不饿，伊娃把剩下的那些果子都收集到了一起，完好的只有十一个，剩下的或多或少都有缺口，伊娃小心翼翼的挑了几个大片的树叶，将这些果子堆放在上面，算是自己的口粮。 身上是厚重的防水外套，原本是因为她行动不便偶尔能搭一下取暖的，现在倒是实用，腰间有一个小腰包，可惜钱包手机都在另一个包里，里面只有两个小外甥放的巧克力和糖果，原本是准备在飞机上吃，现在也成了她的口粮。 伊娃收拾了所有能用的东西——干枯的树枝，可以用来铺垫的树叶，能吃的果子，柔软的黑灰——终于冷静下来。 不管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她都必须先出去，然后找到办法求助，希望能找到回家的路…… 伊娃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双腿，知道回家的希望渺茫。 没听说过坐一次飞机就能双腿复原，更不可能从飞机上一下子就空投到这种地方。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就算她出去找到路，也一定不是通向回家的路，而应该是一个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世界。 再次审视周围，伊娃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而她现在，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失去的健康又回来了。 这算不算把她放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的福利？ 伊娃站起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失去家人和得到健康，她是应该哀伤还是应该喜悦？ 怔愣了不知多久，伊娃终于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 哥嫂原本就有两个孩子，还得照顾年迈的母亲，这一年来加上一个不方便的她，就算嫂子嘴上没说什么，伊娃也能看出嫂子隐忍的眼神，更不要说哥嫂两人这段时间背地里的争吵越来越多，几乎要瞒不过母亲。 嫂子不是个坏人，可结婚没有几年却要忽然之间负担那么多人的生计，年迈的老人，残疾的小姑，计划之外的双胞胎…… 于是这一年以来，嫂子没有多余的钱买漂亮的衣服，没时间去修饰和打理自己原本很美丽的脸，甚至还要在哥哥不在家时负担很多粗重的活计，换了哪个年轻女人都会受不了。 这一年来嫂子面上还算客气，没有直接表露不满，伊娃已经承了她的情。 而现在这样，伊娃拥有了之前没有的健康，不用事事都依靠别人，能够独立生存下去，而家人此时都还没有因为她在病床时间太长而厌倦，伤心会有，但在伤心过后就能没有负担的幸福生活下去。 伊娃明白，这对她，对大家都是最好的安排。 再好不过如此。 “不管你是谁，”伊娃仰头看天，月光明亮的几乎刺眼，她微微眯了眼，忍着酸胀的感觉，“都——”她顿了顿，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难听，“谢谢你。” 而她现在——伊娃眨掉眼中的湿气，看向前方——要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