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受
男人那桌还在喝酒,女眷这桌已经吃完撤盘了。 陈老太太是个什么都管的,指挥着儿媳妇把剩菜剩汤倒在一只阔口大盆里,晚上搁点白菜,切根萝卜,又是一顿好菜。 陈雪娇知道李氏已经忙活了一晌午,又站了半天给陈老太太夹菜盛汤,腿早酸麻了。反观赵氏和张氏这两个婶子,一个推脱闻不得腥味,一个说自个身上不干净,做饭时压根没有进锅屋。 赵氏和张氏一点亏不肯吃,就像商量好了似得,把沾着菜汤的空盘子脏碗堆在李氏面前,未分家时这些活计都归李氏,这妯娌俩习以为常了。 雪如挽了袖子,就要把那堆碗碟搬回锅屋清洗。 以前在陈老太太手下讨生活,大冬天没少受她磋磨,大冬天被派去小淮河洗衣裳,李氏的手冻的给红萝卜一样,每年冬天都会生冻疮。大房几个孩子心疼自家娘,洗菜、洗碗这类活,从来都是抢着干,不让李氏沾手。 陈雪娇==心里明镜似得,为李氏鸣不平,悄悄扯了一把雪如的衫子,朝赵氏和张氏说:“二婶三婶,我娘已经做一晌午的饭了,我听说你们嫌锅屋腥气重,一晌午都没有进锅屋,是玉姨帮着做的饭。想必两位婶婶是想饭后刷碗,不管是做饭还是刷碗,只要是孝顺奶就行。” 陈雪娇这话说得坦荡,眼神晴朗,丝毫不避讳赵氏和张氏脸色突变。 李氏唯恐惹恼了婆婆,想把这话圆回来,还不及张口,就被王老太太抢在了前头:“怎地meimei,我家儿媳妇走姑姑咋让做饭了。” 王老太太的脸色给门帘一样挂了下来,青玉不动声色。低眉顺眼的扶着王老太太的手臂。 赵氏和张氏面面相觑,这是咋地啦,这个大妗子和陈老太太是一路货色,一向和儿媳妇不对盘,以前来家里头做客,最喜欢的事是盘腿坐在炕上和小姑子王老太太扯儿媳妇的不是。当年看文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嘴里没有一句温和话,即使来了陈家,一样不分青白下文绣的脸子。 这次咋转性了,倒把一个烟花出身的女子当成了活宝贝。 陈老太太眼看着嫂子动了气,心里埋怨赵氏和张氏俩儿媳不给自己长脸,让她在娘家人面前失了面子,两只三角眼一瞪,赵氏和张氏双腿哆嗦了一下。 “嫌锅屋腥。咋吃去来不嫌腥,大鱼大rou往嘴里塞个没完?”陈老太太目光从俩儿媳妇脸上轮番扫过。 赵氏和张氏心头颤了一颤,也不敢分辩,褪去了新作的丝绒小袄,卸了钗环,抹去了脂粉,一叠子一叠子的往锅屋搬运。 王老太太满意的笑了笑,瞅着小姑子道:“儿媳妇就要治。你不治,她就爬你头上去了。” 话还未完。眼角余光刮过身边笑意盈盈的青玉,登时住了口。 若是文绣还活着,王老太太说这话丝毫没有顾忌。可她现在的儿媳妇是青玉,本以为是门子里出来的,拿捏起来给碾压一只蚂蚁没有区别。可真的相处起来,才发现这个儿媳妇是个不好相与的。你若不惹她,她敬你三尺,你若惹她,登时撂脸子,过门三天就闹着要和离。陈老太太和王宝柱如今怕了她。谁让她手里捏着大把的银子。天长日久,陈老太太看出来了,这是个想过日子的人,只要事事听她的,吃的用的都不会短了。 在外人看来,王老太太如今的日子可谓是烈火烹油,每日汤汤水水不断,新鞋新袜流水似往家里置办。 这样好的日子陪着,王老太太也不在乎青玉是那门子里出来的了。日常在村子里闲聊,谁敢对王家龇牙,她撇撇嘴不屑一顾,有本事也找一个有大把银子的媳妇,咸吃萝卜淡cao心。 她刚才给陈老太太拉脸,也是因为媳妇一个客人的身份还要cao心陈家的晌午饭,怕她要生气,一生气手里银子就不肯往外撒。 整颗心七上八下,犹如浸在冬天的井水里。 赵氏和张氏在锅屋里,一人守着一只盆,冷水里头泡着盘子,盆边沿浮起腻腻的油花。晌午饭是李氏做的,自然没烧热水。赵氏和张氏心里暗暗叫苦,这么冷的水,手泡进去怎不生冻疮,赵氏许了张氏一盒子香粉,挑唆着她去上房把暖水瓶拎来。张氏猫着腰进去了,水瓶还没有拎起来,就被陈老太太逮着正着,也不消说话,只斜斜横了一眼,她便吓的空着一张手去了锅屋。 热水没有拿到,妯娌俩商量着用大锅烧,潮湿的柴禾塞进去,一把浓烟顶出来呛的喉咙疼。 一锅热水没有烧好,倒呛住了。 赵氏咬了咬牙,挽起袖子,就着冷水搓洗起了碗。盆上浮动的油花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气的她暗骂李氏做饭用油多。 张氏接口把大嫂子连同大房一家子骂了一顿,又骂青玉:“狐媚子,不只哄着男人,连老不死的都哄住了,在王家倒也罢了,竟跑进陈家和大嫂子挤兑咱俩。” 扯到青玉,赵氏和张氏成了知音,一人一句的骂将起来。 这次青玉送了她们一人一匹绸子,可青碧和青红是青玉在门子里的姐妹,再好也把她们都归做一路,专门勾引男人。 “呸,我听着大嫂子和她称姐称妹的,也不想想,若是文绣还活着,岂不是认她为敌人?” 妯娌俩正暗自咬牙骂着,陈老爷子那一桌已经吃完了,一大摞空盘子又被运进了锅屋。 赵氏和张氏气得差点晕倒。 赵氏把碗筷放进柜子里,手冻成了红萝卜,进了屋子,暖烘烘的热气喷来,一双手恢复了知觉,又痒又疼。 在陈老太太面前奉承了一会,称身子不舒服进了里间。雪姚在查看匣子里的首饰,金项圈,玉扳指,镶玉的金耳坠,琉璃玛瑙串,珍珠碧玉簪子,满满当当的堆放在床上。 赵氏的满腹委屈被满床的珠光晃花了,侧着身子坐在床上,手里抓着最亮的玛瑙细细摩挲,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在丁府得的。”雪姚把一串珍珠放在匣子里,拂动了一下额头上的碎发,耳朵上的琉璃玛瑙粒儿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光圈儿映到一排扇子似的睫毛上,密密麻麻在眼睑上投下阴影,“就当给我出门子的陪嫁吧,这些在丁府库房都有记录的,若是不带回去,日后对账单不好看。” 以前赵氏以为赏的东西便是铁板钉钉的,谁也收不走,没想到大户人家规矩多,赏赐了也不是你的,都要登记的。怪不得雪姚每次回家带的多是吃食、布料、银子,偶尔几枚簪子几块玉石都是那成色不好的。
“成,本来就是你的。”赵氏捡了一只金戒指套在大拇指上,因为手被冰水浸过,指头比平常肿胀,好不容易套上去倒抹不下来了,本来以为这些东西能分给家里几个,再不济也得给齐林一些,一听说雪姚要全部带走,赵氏心里头直打鼓,“你上次给我的那些东西,原以为替你保存着,却被你奶挖了去。” 赵氏使劲的摘戒指,把大拇指揉搓掉了一块皮。上次那些簪子、银子、布料,一想起来,生生的剜的心疼。 雪姚抬了抬眼皮,睫毛动了动:“奶是越来越糊涂了,我说呢,上次姑姑来家里,头上戴着我的簪子。也罢,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好,倒是被三婶刮走的簪子是个宝贝,不过还是被咱们要了回来。” 赵氏终于把戒指从大拇指上摘了下来,又套在中指上,伸开手,仔细瞧了瞧。 雪姚这才发现亲娘的手红肿着,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里头掏出一只红漆匣子,摸出一个五彩丝线串起来的瓶子,打开了盖一股子香味出来了,放在手心里倒了一点子淡绿色的膏药出来,折回赵氏跟前帮她涂抹在了手背上。 “大冷的天洗盘子洗碗,这些年我也没有这么被你奶糟蹋过。”赵氏由着雪姚为她涂抹按摩。 雪姚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倒不觉得,轻轻哈了一口气,让那药膏融化:“一开始进丁府在小厨房里,冬天也是这般冷,大雪天里用冷水洗菜,手冻烂冻肿了也不敢吭声。” 赵氏知道雪姚在丁府当小丫头时受了不少苦,没想到苦成这样,当下就流泪了。 “好在我争出头了,卖身契也给我了。”雪姚把药膏瓶子递给赵氏。 “娘只盼着你在丁府一路风光。”赵氏道。 “娘别急,等我在丁府站稳了脚跟,就把你和哥哥以及meimei接到徐州府,置办几间房子,一家子过肃静日子。”雪姚说起哥哥来,满眼带笑,悄悄道,“孙府好像又活动了。” 赵氏再也不曾想到雪姚竟然为他们打算,虽然这里头不包括陈子长,可他早已经和自己离了心,眼不见心净,日后自己去了徐州府过日子,随着陈子长在家里头闹腾。 “这是真的?”赵氏立起眉毛,旋即咬牙切齿的骂,“先前看上了齐安,也不知一个闺女到底许了几家。” 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齐林这趟回家更加沉默了,日日在屋里头闷着读书,若不是雪姚给她透露,她还不知道。 赵氏面上带着笑,那抹笑越来越浓。 好日子在前头哪,雪姚入了丁府,齐林在考上秀才,日后雪妙嫁入好人家,她享不尽的子女福。若是日后去了徐州府,齐林真讨了孙家的姐儿,她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也拿一拿婆婆的款儿,总比在家里头受婆婆的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