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除夕
祭祖之后,大房热热闹闹准备过起除夕。 本来打算请黄秀才父女一起过节,但被黄秀才婉拒了。李氏心里想着黄家父女俩背井离乡的在茅山村,大节下的未免孤清,准备了一应吃食让陈齐安拎了过去。 门对子是过年的重头戏,从进入腊月开始,村里人一家一家的请陈秀才写门对子。所谓的门对子,就是后世所称的春联。 乡里人认为贴上秀才写的门对子体面,不独茅山村村民托陈秀才写,别的村民时不时带两包红糖或者果子来家里头求门对子。陈秀才忠厚不贪财,门对子照写,所带的礼原封不动退回去。 每日都有人找陈秀才写,一直到除夕都不消停。 院子里摆着桌子,大红纸裁好,将墨汁倒进一只小碗或者小碟子里,把出陈年的毛笔尖在温水里泡开。陈秀才摆开架势挥毫拨墨,陈齐安在旁边牵一牵纸角,怕未干的墨汁在红纸上乱窜,私自更改了字形。写好了一张,村民用双手捧着,轻放在地上晒干,虔诚的几乎要行跪拜礼的样子。 \.. 乡里人敬重这样一副红灿灿的对联,心里头想要的如意与吉祥,都在这红纸黑子里有了寄托。 李氏带着静好、雪如锅下锅上的忙活,鸡鱼rou蛋俱是腊月炸好卤好的,到了除夕正日子一炖就行。乡里人家,不习惯吃那寡淡的炒菜,就喜欢吃肥厚的炖菜,猪rou、萝卜、土豆,加大辣椒一炖,热腾腾的,压饿暖身,连那小孩子都能呼呼扒两大碗。 今儿是大房头一回离开上房过除夕。李氏和陈秀才纵然心里头高兴脸上还矜着,该干啥干啥,只是走路的步子轻快了,说话的语气欢欣了。孩子们则不一样,有了开心事就露在脸上,特别是陈齐平。往年除夕只能看着满桌子的rou菜吞咽口水。今年不一样了,满桌子的rou菜零嘴想吃啥就吃啥,没有人因为他多夹了一筷子菜指着他鼻子骂饿死鬼托生的。此时,他正穿着新裤新袄和陈雪娇在院子里头掷雪球、放炮仗。 陈秀才写完门对子后也没闲着,和陈齐安两个擦洗门板上的旧门对子和面糊,用刀一点一点刮干净,涂上新面糊,趁着还冒热气,把崭新的门对子贴上去。双扇门贴好不容易。陈齐安站在凳子上,陈秀才在一丈远开外的地方看。 “齐不齐?” “右边高了点……左边斜了些” 乡里人迷信,门对子贴的不像样,一年的日子怕也不像样,所以贴起来极其慎重。 裁掉的红纸条,陈秀才一片都没扔掉,全部写了福字。陈老爷子亲自托着一大摞,门前的枣树、桃树、梨树。门后的柳树、杨树、榆树,一一拦腰斜斜贴一块福字。远看一片白茫茫的喜气。墙角堆放的农具,存米的坛子,储存麦子的仓,装面的桶,盛水的缸,也会按上一方新福。在乡里人眼里。那些农具物什,是伴同一家度过辛劳的日子,都是有功劳的,在除夕理应敬一敬。 很快就到了晚上,团圆的时刻到了。陈雪娇拿出了一对新买的大红灯笼。放进去一截子蜡烛,点燃了,踩着椅子高高挂在屋檐底下,整个院子都被映得红彤彤。 陈老太太带着上房各女眷在锅屋忙碌着年夜饭。往常的除夕自然是李氏做一大桌子菜,陈老太太还挑三捡四,轮到自个才觉得做一桌子菜累的骨头都软了。赵氏刮鱼,鱼身子一滑,把手划伤了,被陈老太太说了一顿,只得忍着气拿面粉糊了一下,继续刮。心里头暗骂大房不知道好歹,谁那分了家不一起过年。 陈老太太往上房拿油的当儿,看到北厢房挂起的俩灯笼,脚底一顿,满心里不是滋味。原本想大房买的年货多,除夕一起吃团圆饭,上房少不得可以占了便宜,因此除了自家杀的猪,竟没备多少年货。可没想到,大房生生拒绝了一起吃团圆饭的要求,陈老爷子竟答应了。这若是传出去,打的是她这个后娘的脸。 李氏忙碌了一天,准备好了年夜饭,六热六冷,一共十二个盘子。雪娇、雪如姊妹俩端着盘子往屋里送,看到陈老太太仰头看灯笼,陈雪娇甜甜的说:“奶,你看那对灯笼多亮。” 这话犹如用刀插了陈老太太的心窝子。 陈齐安点燃了一挂长长的爆竹,烟雾与磷火混合出一片热闹。菜已上桌,饺子已经煮熟,一家子团团围坐,开始过一个热闹的年。整个的红烧鲤鱼,大块的炖鸡,茄子炖rou,浓油赤酱下的排骨,炸的酥脆的藕夹,一盘盘的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蜡烛包着红纸,身上穿着红衣裳,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菜,都罩在一片红得亮堂堂的光里…… 陈秀才掏出一瓶梨花酿,这酒水入口甘甜,绵香不绝,还是去年春天时秦师傅给他的,他一直埋在院子后头的桃树底下,第一场雪才挖出来。他自己先斟满一杯,给李失斟了一杯,几个孩子也一一斟满。满面红光的举杯先敬了在天的母亲,在敬李氏,又敬雪娇。雪娇吃惊不已,陈秀才说若不是二丫头经历过生死之劫,家里也不会变得这般好光景。李氏和几个孩子听了,俱泪光闪闪。 陈雪娇知道,他们以前的日子过的太苦了,其实如今的日子只不过是寻常人家而已,村子里其他人家哪个过年不是准备八碟八碗的。过去陈家日子不是苦,而是在陈老太太压制下,那些丰盛的菜与果品吃不上。 席上最开心的莫过于李氏了,往年除夕,她顶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在灶上灶下忙碌,吃团圆时不断被陈老太太指挥,一会添菜一会舀汤,忙的吃不上几口,等大家都吃完下了桌,她才能趁着收拾碗筷的空当捡几只冷饺子囫囵下肚。自打她嫁入陈家门,年对她而言从来都是忙和累,直到今日,虽然也在皂间忙了一天,但都是为了自家忙,穿了大红衣裳戴了金簪子,心里头无比的畅快与满足。 大房已经开吃了,上房的年夜饭还未准备妥当。别的不说,得先把饺子赶出来,饺子可是团圆饭的重头戏。张氏擀皮,蔡氏包。陈老太太眼瞅着张氏擀的皮有一寸厚,惦着小脚从夺去了擀面杖,嘴里骂个不住。赵氏负责做大菜,因为没有经验,鱼炸的焦黑,排骨炖的没味,雪娃坐在里头烧锅,她心里头带着气,雪姚和雪妙在屋里吃果子捧着手炉怪舒坦,一样的孙女咋每次做饭都喊她烧锅,一生气往锅底多塞了把柴禾。赵氏正在炸油,火势一旺油轰的一声冒起了火苗,她吓得扔下了锅铲打碎了一只碗,吓得脸都白了。除夕碗碎了可不是个好兆头,陈老太太赶紧念了几声碎碎平安,狠狠剜了赵氏一眼。
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团年饭,陈老太太指挥儿媳妇一盘一盘的往屋里端。赵氏和张氏经过大房门口,透过帘子,看到满桌子的rou菜,李氏端坐着脸上一团喜气,心里如同针扎一般。 “光顾着自个,不管咱们的死活,黑心肝的。”张氏骂了一句。 蔡氏也看到了上房过年的喜气,心里头好生羡慕,分家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李氏把饺子按照羊rou馅、猪rou馅分开,陈雪娇爱吃羊rou馅的,给她多包了一些。 等到上房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李氏盛了三大碗饺子,要给上房送去。陈老太太纵有不是,陈老爷子总归是陈秀才的亲爹。团年饭不在一起吃,陈老爷子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头一定不好过。陈雪娇怕李氏到了上房受排暄,揽下了送饺子的活,李氏叮嘱,那青花碗里盛的羊rou饺子是给陈老爷子的。 陈雪娇把饺子送到上房,陈老太太眼皮耷拉着正在训斥三个儿媳,看到她进来心里头憋着的一股酸水涌了出来。今日上房越发得了意,特别是李氏,涂了胭脂抹了粉,穿着大红袄,也不知道sao情给谁看。 陈老爷子见大房给他送了饺子,心里头舒了一口长气,当即夹了一只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知道是李氏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羊rou馅儿,一叠声的赞好。 陈雪娇回到了北厢房,继续热热闹闹的吃饭。 喝了酒,李氏、雪如、静好的脸俱红了。这梨花白,看起来不厉害,后劲挺大,因为要守岁,李氏不敢让孩子贪杯,每人喝了一杯就不让喝,独陈秀才自酌自饮。 除夕要熬夜守岁,饭后撤掉剩菜剩汤,桌子上摆放起冻梨、橘子、苹果、瓜子、花生、各色糕点,大家团团围坐在桌子旁,边吃果子边聊天守岁。 桌子上插着从私塾摘来的梅花,在夜里散发一阵一阵的幽香。 李氏怕孩子们冷,特特加了一只火盆,整个屋子里愈发暖烘烘。 大家聊着、笑着,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村子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的时候,陈雪娇熬的上下眼皮打架,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经是初一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