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晚娘
静好一直在家里头过到正月初五。 初五这天,后娘青‘玉’要带她去天‘门’寺烧香。早早的起来,不等她穿衣裳,小丫头环儿捧了蜜枣百合汤来,红红的枣儿、雪白的百合,盛在描着睡莲的青‘花’小碗里,一口下去,暖心暖肺,口齿清甜。 青‘玉’自家妆奁丰厚,自打过了‘门’子,就买了一个小丫鬟伺候着。自打静好来家里这些日子,环儿被青‘玉’指派单‘门’伺候静好。睡前打来热热的水给她烫脚,早上伺候她梳头更衣,事无巨细的在身边伺候,一口一个大小姐喊的无比亲热,静好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凡事自个来,环儿一张圆脸带着团团的笑道:“大小姐,本该就我伺候你呀。伺候的不好,‘奶’‘奶’还不依呢。” ‘奶’‘奶’自然是青‘玉’了。王老太太对静好难得展开了笑脸,吃饭偶尔往碗里夹块‘rou’,人前人后不住嘴的夸静好生的俊。 王家母子被后娘捏的团团转,以往文绣在时一句话不合张口就骂提‘腿’就踢,现今要觑着青‘玉’的脸‘色’过日子,虽然这样,王老太太整天乐呵呵的,谁让这个儿媳‘妇’有银子出手大方呢,过年给她做了三套衣裳,全部是用整匹的绸缎缝的,走出去谁不夸她得了个好儿媳,乡下人家只看眼前,加上青‘玉’待左邻右舍客气,谁还记得她的出身。 静好对着镜子梳妆。环儿散开了她的头发,静好的头发很美、浓密、漆黑,握在手里厚厚一捧。 “姑娘的头发真好!”环儿拿着篦子耐心的将她的头发篦至蓬松,一股一股编成辫子,挽成‘花’瓣的形状,窝在头顶。形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小时候娘帮她洗头,‘春’天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她躺在上头,怕打湿了她的衣衫,特意在脖子上围一块红绸子。又黑又浓的头发涂抹上桂‘花’头油,她仰着脸把头发垄到后背,一直放在水盆里。娘给她用香膏一遍一遍清洗。‘春’深日暖。院子里一株桃‘花’开的烈,一朵一朵被风吹得打着旋儿落在她身上。 娘在的时候,姑姑经常来家里。看到她的满头乌黑光亮的头发,会不咸不淡说一句:“发丝这样硬,怕是命也硬,是个克人的。” 她听得出那语气里的嫉恨。后来娘死了,姑姑说是她克死的。若是娘活着。她愿意剪去满头青丝,生生世世变作一只不长‘毛’发的濑头乌龟。 想到娘,眼神暗了暗,用手按下了眼角的水光。 初一那天。刚跨进家‘门’,青‘玉’准备了祭祀果品、三牲、黄表纸,她哽咽着给娘上了一炷香。心下对这个后娘满心感‘激’。 “姑娘生的白净,我看倒不如戴这支钗。”环儿从描着双鱼戏莲的梳妆台里拿出一枚钗。前端细细,顶端一只大红‘色’石榴‘花’,握在手里,一转动整个屋子跟着流光溢彩起来。 “姑娘带这钗不合适,年纪小,就这牡丹髻也压不住,重新梳个发型。”青‘玉’站在静好身后细细打量一眼,上前扶着她的肩膀,解开了刚窝好的牡丹髻,“你先去厨下看看饭菜好了没,我来给姑娘梳头。” 环儿屈膝应了一声退下了。 和青‘玉’相处了几天,由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相谈甚欢。 静好这几天一直睡在母亲原来的屋子里,房间收拾打扮了一番,一张橡木‘床’铺着厚厚的被褥,垄了一只火盆,炭火烧得旺旺得,怕屋子里有炭火味,环儿日日在屋子里熏上百合香,晚上就打地铺睡在底下,随时给她端茶递水。新打了两只衣柜,上头雕刻着朵朵梅‘花’,拉开柜‘门’,架子上搭着一排排的衣裳,一年四季俱齐。环儿笑道:“‘奶’‘奶’对姑娘真好,准备了一年四季的衣裳,日后姑娘回家再也不用赶着做了。” 大年初二,王云娘来走亲戚,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屋子,嘴撇到耳根冷讽了一句:“又不是啥千金小姐,用得着住这么好的地方。” 这话传到青‘玉’耳朵里,脸‘色’沉了又沉。在饭桌上,王宝柱以大哥的口气落了云娘的脸,这还是头一遭,气的云娘掷下筷子就要家去。 知道静好绣‘花’刺绣拿去卖,温婉的提醒她,当绣娘可不轻省,最是累人的活计,看着衣上绸上绣的鲜亮,一阵阵扎下去的俱是绣娘的眼神,那做上十年以上的老绣娘,眼睛也模糊脖子酸的再也抬不起来,一身的‘毛’病。 静好朝镜子里的青‘玉’微微一笑,坐定了由着她打扮。 青‘玉’的手细腻温柔,给她挽了一只常云髻。在梳妆匣子里挑选了一番,没有一支钗一根簪能入她的眼,叹了口气阖上,拉开‘抽’屉,从另一只匣子里‘抽’出一只簪子。 静好搭眼一看,是一朵芍‘药’‘花’。捧在手里细细看,‘花’‘色’纯红,芍‘药’‘花’瓣还都打着皱,‘插’在瓶子里除开闻不到‘花’香,便和真‘花’一样。又拿了一支蝴蝶钗,活灵活现的一只蝴蝶儿,亮片翅膀迎风扇动,那大红‘色’的牡丹簪‘插’戴在头上,在攒了这只钗,可不就如同活蝴蝶落在她发间。 静好身上穿着新缝的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她昨日刚洗了头发,身上俱是茉莉香,一张粉脸愈发显得桃腮杏眼,端的是明‘艳’。 打扮完,环儿已端上了早饭。 青‘玉’是江南人,吃的饭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精’致,酥皮小饺儿、豆沙小圆子、枣泥山楂糕、南瓜蜜枣粥。 静好是个不挑食的,每样吃了一点填饱了肚子。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吃不习惯南方小食,环儿下了一锅‘鸡’丝面条,母子俩呼呼吃了个干净,连汤带水全进了肚皮。 正月初五去天‘门’寺拜岁,是王老太太提出来的,讨了这么个财神儿媳‘妇’,她怕一溜手飞走了,赶紧借着正月里头去庙里菩萨面前烧香还愿。 徐州府风气一向淳朴。‘女’子可以出‘门’赶集、上香且不用‘蒙’面纱,和男人一样坦‘荡’‘荡’。天‘门’寺人很多,拥挤的水泄不通。静好坐在马车里,因贪恋外头的风景,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她已经长开,日头融金,万道霞光给她月白‘色’的衣衫裙子染成了一层金。头上的蝴蝶钗‘欲’飞。点点啐金映到眼睛里,引得一众后生扭头看。 马车一路驶到天‘门’寺,沙弥看到青‘玉’和静好的打扮以为是清贵的大户人家。急急忙忙引到里头。 王老太太双手合十拜菩萨,王宝柱拿着签桶等在边上,等亲娘拜完笑着说:“娘,咱们求个签吧。” 王老太太想了想。现在的日头那么兴盛,不求也罢。一眼看到立在一边的静好:“静好掣吧。” 静好来家里头,青‘玉’把她捧成心尖尖上的人,让静好掣签为了讨好儿媳‘妇’的意味。 静好懵懵懂懂,看到大红签桶里刻了莲‘花’头的竹签子。叫王宝柱拿住手抱牢签桶,摇晃出声,摇了没两下里头就掉出一支红签。 王老太太赶紧抢着拿在手里。从兜里掏出十文钱叫僧人解签,那和尚胖胖笃笃。一拿住就笑眯眯的点头:“六十六签,中吉。” 也就是不好不坏,青‘玉’瞅了眼竹签,问道:“大师,这上头说的甚?” 老和尚身边的小沙弥早早就瞧中了,转身拿了一卷黄纸递过来,老和尚常年解签,也不须展开来看,‘交’给王老太太就说:“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静好跟着母亲识字,听了这句诗只知是前朝高‘侍’郎所作,并不甚明白意思。 青‘玉’听了这诗,倒是看了静好两眼,或许是个有福气的,但就不知道压住压不住。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俱听不懂,提了一句最关心的话:“那我孙‘女’的婚事?”
老和尚点了点黄纸再不肯说,后头求他解签的人排了长龙,一说完就挥挥手,小沙弥做个请的手势,一家人随着人流涌至殿外。 王家这个年过的富足,陈家也不冷清。 初五这天,文英和文嫡走娘家。文英带了两份礼,大房和上房一样丰厚,俱是半腔羊、两瓶烧刀子酒、十斤制‘rou’、八‘色’攒盒,侄儿侄‘女’也各有各的礼物,或是鞋垫、或是簪子、或是玩意,连蔡氏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都得到两只肚兜。 就这样,陈老太太话里话外嫌礼少,被文英堵了过去:“我家日子哪有meimei家好过,可着劲的给娘好东西。” 文嫡厚脸皮惯了,倒是坐在一边的段二虎涨红了脸。早起为了年礼,他和文嫡吵了一架,文嫡嘴里说的好好的,临了临了只带了两包果子、一斤红糖,那还是段二虎的大姐带来的。 “我看大嫂子连同几个孩子浑身上下俱是新的,大哥家发财了也不想想妹子。”文嫡一进‘门’看到大房一水的新衣新‘裤’,低低给陈老太太埋怨起来。 “别说是meimei,就是娘也没得到多少。”赵氏添了一把火。 陈老太太的眉‘毛’立了起来。 文嫡不住嘴的嗑瓜子皮,上下嘴皮子翻飞:“等吃饭时,看我咋说道她脸上去。” 文英站在墙根下听了一下,知道后娘带着儿媳‘妇’和闺‘女’在排揎亲嫂子呢,掀开帘子抄着手道:“说谁脸上去。” 文嫡心底惧文英,为闺‘女’时,最怕这个jiejie,一个不和,就拿大嘴巴子‘抽’。为了这,陈老太太故意让文英拖到老大才挑了比她大十岁的郑豁子,没成想郑豁子是个心思活泛的,待文英好,不出一年搬到镇上开了个新铺子,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倒把陈老太太气个仰倒。 开了两席,陈老爷子带着男人一桌,‘女’眷一桌,陈老太太坐在主位,文嫡坐在对面。‘rou’菜堆得高高的,文嫡一筷子就挟走了‘鸡’‘腿’,摆在碗里慢慢啃,又赶紧挟了另一个给‘春’姐,‘春’姐吃得满嘴是油。 文英气不过,倒不是她在乎那点子‘rou’。伸手夹了一块‘肥’嫩的鱼‘rou’给了嫂子李氏:“嫂子做饭辛苦,多吃些,幸好今年分了家,否则天天这样做菜岂不是累死。” 赵氏和张氏坐在对面,吃不住这话,讪讪的。 看着文嫡和‘春’姐两个吃得一桌子‘鸡’骨头,陈老太太一径望着‘女’儿外孙‘女’笑,只在陈老爷子瞧过来的时候招呼一声文英吃菜 陈雪娇垂着眼也不知陈老太太是不是故意,一堆‘rou’菜都摆放在文嫡、二房面前,文英、大房面前就只一碟子猪‘rou’,白‘花’‘花’全是‘肥’油,陈雪娇捏着筷子挟了两片便不吃了。文英看到侄‘女’这个样子,心里哪有不知,抓起文嫡旁边一碟子卤牛‘rou’、一盘子鱼、一盘子‘鸡’摆放在大房几个孩子一边。 “我看meimei面前这么多‘rou’都不知道筷子往哪里下,不若给侄‘女’吃。”文英夹了一块‘鸡’‘rou’放进雪娇碗里。 男人那桌和这边差不了多少,桌上的整‘鸡’整鸭子全在段二虎一边,打横里就只摆了一大碗油渣跟一大海碗的猪大肠在郑豁子一边。 这东西往日常吃,为着下饭,半碗油渣用辣椒煨了可以吃三碗饭,可年节里拿这个来待客显得看轻了他,偏生陈子长还不住口的劝郑豁子:“姐夫,知道你素日爱吃这个,早早预备了,这个可是我家那口子灶上‘花’了半天功夫炖的,你且尝一尝。” 郑豁子在好‘性’见岳家不拿他当回事便‘阴’了脸,段二虎脸上也不好看,陈家这么着把自己推向了连襟的对立面,还是陈齐安移了移盘子,把‘rou’菜朝郑豁子面前移了移。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