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丧命
经徐氏泼出脸在灵堂前一闹,赵顺顺顺当当入了土。。那赵家几个族弟本来就占着理亏,虽说赵顺这病顶多熬两个月一样的一命呜呼,可到底是被他们闹的提前吊死了,若是徐氏豁出去跑到官府去告,族弟们的罪虽不够押进大牢,可过堂少不了挨‘棒’棍。衙狱都是心狠不长眼睛的,仗把来长的酸枣棍子打在身上,也够他们熬的。 黄秀才和韩掌柜把这里头的关键细细一说,赵家那些闹腾的族人都收了声。本来这事情也是赵顺的不对,当年他在徐州府做生意赚了些家产,来乡里祭祖被族人兄弟一阵吹捧酒酣耳热之际说出了把祖产‘交’给族里的话,好在没有立下字据且事情过去那么久赵氏族人单方面也对质不了。 本朝重孝,热孝要过三年才能参加秋闱,今年的秋闱赵一鸣不能参加了。 按照乡俗热孝一百天不能串‘门’,徐氏唯恐赵家族里欺辱了孤儿寡母,强撑着‘cao’办了赵顺的葬礼,待赵顺入了土一口气‘抽’出来病倒了。 赵一鸣捧汤伺‘药’一刻不离母亲,陈齐安和韩行健帮着把学堂里的笔墨纸砚给他搬去了家里。陈雪娇把赵一鸣之前给她的十本话本,托陈齐安一并带了去,还捎了话:“孔子早年丧父,家境贫寒。十有五而志于学,一生不懈努力,终成一代圣人。不求一鸣哥日后像孔子一样,唯愿一鸣哥‘侍’奉娘亲,早早立起‘门’户。” 陈秀才已经半个月没有写信来了。家里的咸鸭蛋已经腌制出油了,这次不消说,白土镇上的酒楼茶肆纷纷上‘门’采买。 陈雪娇不在做那零卖营生,而是成批成批的运送到镇上酒楼茶肆里。待这批鸭蛋出售完。赚了十两银子。自打天气暖和后,鸭子便开始生蛋了,白土镇靠近小淮河,家家户户都养鸭,只不过不像微山湖大规模养鸭罢了。一家家一户户零散的鸭蛋每个月积攒下来足够腌制咸鸭蛋了,陈雪娇盘算着夏季不去微山湖收鸭蛋了,大老远的路上容易坏。就在周围的村子里一家一户的收。 陈雪娇倚着‘门’看外头小淮河水‘波’粼粼。柳叶从初‘春’俏生生的嫩绿变作尖细长条的浓绿,整个河岸都给柳树儿遮没了。河对面也是人家,正是黄昏时候。有人把桌子搬到柳树下,端上了面条,咸菜上滴了麻油,男主人干了一天活嫌弃没有炖‘rou’。站在外头骂锅屋的‘女’人,这‘女’人不是好欺负的。握着铲子探出头便扯了嗓子骂,俩人扯着差点儿打起来。 河两岸的麦子已经‘抽’穗,一串串的麦子带着麦芒戳向天空,一天一个样子。油菜‘花’已经开败。鼓出一只只细细长长的豆荚。河里种满了莲藕,待到天完全热起来的时候,茅山村这一截的河两边开满了一层层荷‘花’。紧紧地依偎着碧绿的滚圆的荷叶,红白‘交’映,河两岸人家有把小娃儿放在木盆里,推到层层荷‘花’里头纳凉玩耍。还有些汉子,脱了上裳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潜到水底去‘摸’鱼儿掏莲藕。 现在将热未热的时节里,村子里开始沿着河岸抓蝉蛹。茅山村人称呼蝉蛹为蝶拉猴,月亮上升后,小小的猴子争先恐后从泥土里爬出来,顺着柳树一抹手上就能落下几只,带回家里用盐腌了热锅上油炸,又香又嫩。这时节,每家每户都会炒一盘子蝶拉猴解馋。 这些天以来,陈雪娇每天都和齐平、雪娃、大蛋一起去‘摸’蝶拉猴。 天还未黑李氏就淘米做饭,北厢房的屋子一向‘阴’凉的很,如今天暖起来里头倒热起来,陈雪娇回到屋子里帮着静好缠线,不消一会便满脸通红,头发里全是汗。黄蜻蜓每日都在陈家和静好、雪如一起穿针走线,看到雪娇脑‘门’上沁出的汗珠,顺手递给她一把蒲扇子扇风。 齐安和齐平下学回来,陈雪娇、陈雪如帮着李氏摆放饭菜。绿豆磨了细细的面,加了‘鸡’蛋清和青菜叶子汁使劲‘揉’,擀成面片下到锅里,捞出来绿莹莹的。‘肥’瘦相间的五‘花’‘rou’过了油,外脆内酥,剁成‘rou’糜,拌着上蒜泥浇在面条上,齐平这样小的年纪能吃两大碗。 李氏刚把面条盛了,浇上一层厚厚的‘rou’糜端到齐平面前,就听外头闹哄哄的响,接着传来消息说陈秀才坐的船在余杭沉没了。 手上的一碗饭跌落下来,guntang的面条浇在脚上也不觉得疼,余下的话全部听不清楚,脑子里一片嗡嗡响,就像被一层一层的蚊子包住了。 陈雪娇强撑着站了起来,太阳刚落山,只觉得日头也昏了,外头邻居的劝慰声、吆喝声也低了,两眼发‘花’耳朵里嗡嗡的。 来报丧的是官府的士兵,穿着黑衣裳,手上甩着一条白巾,头上的白斗笠被潘氏一扫把打到地上,腰间还扎了一条白孝布。除了腰里别着一把刀,和前日赵顺死赶来报丧的后生一样的打扮。 那人一开始站在‘门’口只说是陈家的大儿子没了,陈老太太在屋里听了,整个心犹如掉进了油锅里,她只当是陈子长。在她心里,陈家的老大当然是自己的大儿子。 张氏跟在陈老太太后头瞧着报丧后生手里的一块白布就要抹泪:“苦命的他大伯呀!” 也不怪,陈老太太和张氏俱认为是陈子长死了。他自打跟着雪姚去了城里过活,没少搞出祸端,上次为了捧一个戏子的场,和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攀扯了起来,要不是借着丁府的势,早被人打落了牙。这还没有几日,就来报他的丧,陈老太太脚步不稳就要倒下。陈子贵出去问明了,进屋一说是大哥陈子敏被大水冲走了,这边张氏还在假哭,被自家男人一个耳刮子打了过去:“嚎你娘的丧呢,是秀才死了。” 陈老太太一听说是秀才死了,刚才的泪立马收住了,扒了‘门’站起来问一声:“是秀才?”见陈子贵点了头,脸上的笑扯将出来。 陈老爷子被陈子富从地里寻了回来。得到消息,奔将进院子,扯了报丧人的袖子吼道:“你说啥!是来报谁的丧!” 那人口齿清晰得道:“整个茅山村还能有几个陈秀才?” 陈老爷子扔掉锄头,一屁股跌在地上大哭起来。口里不住的喊刘氏,喊文绣,喊自己的命苦,这么大把年纪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氏的眼泪还没有流出来。便晕厥在椅子上。外头嘈杂的声音全在耳朵边绕,就是听不到心里去。 蔡氏狠狠掐了掐李氏人中,灌了一碗姜汤。等醒过神来,她已经躺在炕上,几个儿‘女’俱围坐在一边,眼睛哭的红通通。 李氏缓了好一会才开始喘气。一手搂住齐平齐安,一手搂住雪娇雪如。陈齐平“哇啦”一声扑到她怀里,一张脸哭的皱成一团。雪如哇了一声哭了出来,陈齐安和陈雪娇啜泣着,一边怕打李氏的背。
见四个儿‘女’哭成这样。李氏憋在眼睛里的泪在也忍不住,娘几个搂作一团哭开来。闻讯赶来的邻居,听见屋里哭做一团。晓得陈秀才遭了难,有叹的有怨的有跟着哭的。 黄蜻蜓听了消息。赶紧回‘私’塾报给黄秀才知道,他此时赶了来,推开‘乱’糟糟的人群,扯着报丧的士兵开了口:“可寻到尸首了?” 这话一出口,雪娇心里“咯噔”一声,她刚才只顾着哭了,倒是忘记问这一层了。 那士兵跑了一路,茶没吃一口饭没吃一口,本来心里存着气,可看到这一屋子的妻‘女’,心里软了起来,叹了口气道:“钱塘江水急,发了大‘潮’,那人连船一起掉进了水里,连水‘花’都溅不出来,哪里寻得找尸首?” “你可看清楚告示上有我爹的名字,陈子敏?”陈雪娇清醒过来,口齿清晰的问。 可遭了难的人家难免抱了一丝侥幸,既没寻着尸首,说不准就还活着。那士兵本来想笑陈雪娇人小不知事来着,可看到她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带着泪‘花’,给自家闺‘女’一样的雪团团,从兜里‘摸’出一颗糖球放在她手里道:“别的不说,只说‘门’前的小淮河,掉进去都没活头,何况是掉下江去,哪还有命活!尸首都在徐州府知府衙‘门’前放着呢,若不信派个人打点东西去看看。” 陈雪娇听到这里心都灰了。黄秀才知道陈秀才活命的希望不大,可还是决定去镇上寻韩掌柜,一起去徐州府打听一下,这些名字写错的也有,误报丧的也有。 韩掌柜和郑豁子此时已经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路上遇到黄秀才和陈子富,四个人连夜赶去了徐州府。 官府报丧的除了喝茶吃饭,还要给点子钱。这报丧的人早饿了,蔡氏劝慰一番李氏,抹着泪让雪娃端了一碗茶递了过去。 上房里头,陈老爷子跌落在地上起不来,被邻居劝着抬进了上房炕上,他撑着头一阵一阵发晕,陈老太太着力忙慌的给他拍背顺气,平时不见她这样,此时听说陈秀才死了倒殷勤起来。 陈老爷子一口气提不上来,颤抖着嘴‘唇’,陈老太太捏着鼻子灌了一杯茶道:“老头子,老大命不好,人死不能复生,你在有个三长两短,我咋活啊。” 张氏靠着‘门’框剔牙,大着嗓‘门’朝陈老太太讨主意:“报丧的问谁是当家的,要报丧钱呢。” 陈子贵借口道:“爹的梨‘花’酿还有,炒俩菜,我陪报丧的哥哥吃几杯。” 北厢房的哭声传来,尤其陈齐平的哭声最响亮清脆,陈老爷子一口气上来,大儿子没命了,小儿子却在张罗着给报丧人喝酒吃菜,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是一个亲爹养的,哥哥死了他竟然一点心也不伤。他一肚子火上来,狠狠扇了陈子贵一耳光,抖着手指头点着陈老太太骂:“你养的好儿子……” 一口痰上来,堵着嗓子眼儿,说不出话来。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