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哭临

    “咚咚咚……”有节制的敲门声将梓颜从睡梦中惊醒，夜里她与母亲聊到很晚，母亲身体吃不消睡着了，她不知怎地，翻了半天也没有合眼，刚刚疲惫不堪地睡了一会，就被这催魂夺命的声音吵醒，心里很是不爽，见母亲并没有动静，她忙挣扎着起来。

    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梓颜一路上撞倒几张凳子，才摸到门边将门打开了。定睛一看，当门站着两个打着白灯笼的小厮，文泰和小椿子站在廊下看着他们，而那四个侍卫就一字儿手抓着佩刀站在屋前，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情形。

    小厮两腿都在打着哆嗦，梓颜看清楚了，是跟随父亲的剑伢和松年，她又看看天色，一片墨黑，想是黎明前的黑暗，不由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夫人病着吗？这个时辰来敲门？”

    剑伢怯怯地看了文泰他们一眼，才道：“奴才是奉了老爷之命回来通知姑娘换了孝服哭临乾宁宫的。老爷说夫人卧病在床，这样的场合他的家眷若不参加，恐被人知道了多生是非，向程大人请示后，说可以让姑娘代替夫人前去。”

    “哦。”梓颜有些诧异，“父亲如何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剑伢答道：“老爷在宫里遇到皇太子，是皇太子殿下告知的。”

    梓颜听说是伽楠所言，心下释然，父亲有命，且又是为太皇太后治丧，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

    松年递过手上的白衣麻鞋等物，道：“宫里赐的布做的，请姑娘速速换上随我们进宫，马车在外头候着呢。”

    梓颜点点头，拿过来匆匆进屋去换，睡在外间的容娥这时才掌灯跑了过来，梓颜向她说了句“照顾好夫人。”就匆匆出了门。

    文泰等一路跟着马车小跑，听着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清晰的碌碌声，梓颜莫名其妙有些紧张。这一次进宫遇到的人一定非常多，好在现在天还黑着，大家又都是披麻戴孝的，不是太熟悉的人一定认不出来。

    文泰在车帘外道：“姑娘莫怕，我们一进了宫，奴才就去禀报太子殿下。”

    “不要去惊动他，若是祭奠大典的时候他为我分心，多不好。”

    “那奴才守着您。”

    梓颜想一会必然是人山人海，正要说这也不妥当，就听见外面有另外的马车经过，渐渐的各种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多，梓颜不愿被外面的人听见什么，也就不再对着车外说话。

    好不容易车子到了皇宫西华门前，剑伢打了帘子，文泰和小椿子一左一右上来将她搀扶了。

    天刚濛濛亮，加上文泰和小椿子又穿着太监的丧服，车旁又跟了四个戴孝的皇家侍卫，有人好奇这是皇家哪位在宫外的贵人，有好几簇灯火朝这头过来。

    梓颜记得祖母的吩咐，忙低声道：“哎呀，你们离远些，别在宫里弄出是非来。”

    文泰等讪讪地退开一边，有几家官员的内眷夫人过来看了看，是兵部文大人府上的，有些奇怪，又纷纷往宫里去了。

    梓颜也随着人流往里面走，在通过宫门盘查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前面真的是文家jiejie吗？”

    梓颜有些意外，回头一看，一张鹅蛋脸出现在她面前，只因今日不得戴金、银、珠、玉任何首饰，也不能施脂粉，梓颜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面前这个脸色暗黄，眼睛小小的人是那个菊妃娘娘的侄女，詹事府少詹事的夫人钱芳仪。骤然进宫就故人重逢，梓颜心里也有些欢喜，连忙就挽了她的手，二人一起通过了盘查后进了宫门。

    芳仪急切地追问：“meimei这一年是发生什么事了？固原城原太守钱益坤是我家远方叔父，前两个月奉诏带了家眷回京，我也曾约略听见叔母和敏如meimei说起你。你怎会到了太子军中？听说你家相公没有出事，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太师府去了？可还好么？”

    “我都还好，就是已经与林府没有什么瓜葛了，现住在父母家。”梓颜见她问了一大串话，也不知从何答起，一句话把自己的事概括完，心想：“世界原来这么小，不想那歌舞出众的钱小姐却也是她们家的亲眷。”想了想，又问芳仪近况。

    两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随着前面太监的导引往内宫走去，文泰和小椿子出示了腰牌说皇太子唤他们来侍候也进来了，剑伢、松年和那四名侍卫就在门外候着。

    芳仪经梓颜一问就掉了眼泪，叹道：“这女子啊，就是命苦，我比jiejie将来也好不了多少。也不知怎么，肚子就是不争气没有动静，原本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可近来我婆婆给他讨了房老家的乡下女人，居然就把我给抛到一边了……”

    梓颜拍拍她的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她说话间，似乎那个钱敏如小姐也并没有仔细说过伽楠与自己的事，遂松了口气。好在一路上还真的有人一直哭的，她们这样也并不突兀。

    几重宫门好像走了许久，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女人们在内宫侍者的指点下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梓颜和芳仪的位置并不在一起，带她跪下的时候身边已白茫茫跪了一大堆人，不一会儿，乾宁宫前的右侧就跪了大约六七百人。

    跪候了一会，人大约就齐了，大家尽皆低着头，更有许多人掩面抽泣，谁也不大认得出谁。

    又过了有半个时辰，天色已基本透亮，只见内宫的门里鱼贯走出许多女子来，皆是白布衣服，荆钗挽发，当先的一个绰约妩媚，虽是看上去有三十余岁，但是气质超群，很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正是内宫之首林贵妃。林贵妃身后跟了个年纪更大，表情严苛的女人，林贵妃走几步，就回身让一让，走了几步两人就成了并排了。梓颜看那女子的服色举止，大约就是圣聪皇帝的异母jiejie清平长公主。在随后跟着的十几名女子有与林贵妃差不多年纪的，也有十五六岁到二十几岁不等的，样貌也都还出众，就是内中那个扁平脸，矮胖的宁妃和两个走路伸手按着腰，肚子微微隆起的年轻女子十分扎眼。妃嫔们出来之后，梓颜看见了跟在后面的明诚郡主与儿时的玩伴静宜郡主，她们身边的几个女孩儿也与她们一色打扮，估计也都是郡主县主之辈。

    皇家女眷们在太监的导引下接受了众命妇的参拜，然后跪到了命妇队伍的最前方，与后面的命妇隔开了一排太监扯的白旗。

    四周除了哭声没有人说话，又见另一边的宫门大开，有内侍高声呼道：“皇上驾到——”

    梓颜连忙抬头看，却见伽楠跟在圣聪帝身后，那一出现，便如清风吹散了乌云，大地透进了晨曦，虽然是披麻戴孝，那些粗布衣服却掩不住他绝世的身姿，他还是一样的劲瘦修长，浑身似乎都充满了力量。梓颜见伽楠神色间还未见疲惫，揪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时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朝皇帝和皇太子看去，他们身后跟随的人则被女人们自动忽略。

    却有那么一双澄净温润的眸子，自人堆里笔直地看向梓颜所跪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