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杀人不见血
“臣监察御史高冯,奉命前往剑南道采访,发现剑南道百姓纷纷对于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士彟,跟益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荆谋言实行暴政非常的不满,甚至已经是民不聊生了。当地世家大族纷纷收入锐减,百姓民不聊生。巴蜀百姓苦这两个贪官酷吏久也,请皇上严惩这两个贪官污吏。这个是巴蜀百姓的签字画押,是巴蜀百姓的告状!”高季辅拿起了那个几百个巴蜀世家大族签字画押的上表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看了看这个上表,脸色也是有些不太好。这个可是“民意”,真正的“民意“啊!李世民也都不得不犯嘀咕了,如果一百多个百姓都纷纷签字画押,那这个可是真正的“民意”。所以李世民心里也是非常犹豫,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犹如高季辅这么说。 “皇上,既然巴蜀百姓都已经受到这两个酷吏的盘剥残暴虐待,请皇上下旨严惩这两个酷吏!请皇上下旨,严惩武士彟跟荆谋言,解救我巴蜀百姓于倒悬!”“皇上,当地百姓早就已经是痛苦不已,请皇上下旨逮捕武士彟跟荆谋言!”“皇上……” 这些朝廷的官员纷纷得意洋洋起来了,这个可是真正的民意,这个可是民意啊!既然民意都是对于武士彟跟荆谋言不满,那这样其实已经可以代表了巴蜀百姓纷纷都是反对了暴政,让他们也是非常的高兴。只要这次解决了武士彟跟荆谋言,那接下来可以顺势勒令取消那个土地经营权承包的政策,这样可以维护士族地主对于土地的控制,维护士族的利益。 李世民看到了争取情况,不由得看向了房玄龄,希望房玄龄出来说两句话。可是房玄龄跟杜如晦却闭目养神,并没有多说什么。 “皇上,你让我出来说话?这个武士彟跟荆谋言可是在挖我们世家大族的根基,不但实行义务教育,并且还弄了这个土地经营权承包,这个可是在挖了我们世家大族的根基,我会出来替武士彟跟荆谋言说话,这怎么可能?”房玄龄心里想。 房玄龄和杜如晦在自己的阶层利益面前,他们不可能去替荆谋言跟武士彟求情的,毕竟荆谋言跟武士彟可是在挖士族的根基,房玄龄不落井下石也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主动开口求情?当然,为了避免李世民的记恨,所以他干脆闭口不言,装作看不到李世民的目光。 “皇上,这个是民意,民意啊!”很多士族官员纷纷激动的大喊道。 李世民也是感觉压力很大,一百多个人签名的“民意”,让李世民这个自称是尊崇民意的皇帝,也是压力山大啊! “报——,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士彟上书!” 李世民赶紧说:“快请!” 李世民准备接过武士彟的上书,可是高季辅却赶紧说:“皇上,臣之前在巴蜀,跟武士彟属下的录事参军荆谋言有过冲突。并且臣去采访巴蜀,荆谋言已经知道了臣已经搜集了民意,所以他肯定是污蔑臣的。所以臣以为皇上应该让人吧这份武士彟的信件念出来,让朝廷之上文武百官评理,看是臣错了还是武士彟跟荆谋言这两个酷吏构陷臣。” 高季辅有自信,这次一定是武士彟跟荆谋言故意告状,故意污蔑他的。因为高季辅可是带着“民意”回来的,武士彟跟荆谋言为了包住官位,一定会使劲污蔑他。他希望公开宣读出来,让朝廷之上的官员分恩评理。 不过高季辅有自信,这个文武官员都会帮他的,毕竟这个朝廷之上的文武官员绝大部分都是士族出身,阶级立场已经决定了必然会帮助高季辅,而排斥武士彟跟荆谋言这两个挖士族根基的人。 李世民点头说:“既然如此,那朕也就当中念出来。” 一个宦官主动接过了武士彟的奏章,然后公开的宣读。 “臣武士彟启奏皇上,臣当年跟随太上皇太原起兵,任职铠曹参军,负责军队铠甲事务。当年创业之初,太过于艰难,将士们都没有铠甲可以穿戴,将士伤亡不少。后来条件好了,将士们的铠甲可以相对充裕,臣奉命领导铠甲铸造。可是当时臣初出茅庐,毫无经验,想要知道将士们上战场之后哪里最容易受伤,意图对于容易受伤的地方加厚铠甲。” “臣发现回归的伤兵,都是以手臂腿脚肩膀受伤为主,臣特意让人格外加重这几个位置的铠甲厚度。可是当后来把方案送到了前线,当时还领兵作战的皇上您把微臣训斥了一次。皇上当时的言语,臣还是记忆犹新。当时臣认为伤兵手臂腿脚受伤多,所以意图加重这些位置的铠甲厚度。可是皇上却告诉了微臣,正因为这几个部位受伤多却可以回来了,这个反而说明战场上这几个部位不致命。” “相反胸膛腹部才是真正致命的位置,这些位置受伤的人,多半也都无法回来了。所以臣当时被表象所迷惑,忽视了战场是一个筛选的地方,只是用少部分伤兵作为例子,所以这才获得一个错误的选择。伤兵手臂腿脚受伤严重,恰恰说明了这些部位并不致命,而那些致命的位置受损的士兵多半已经无法回来了。” “臣从此知道,这个是一个幸存者的偏差,我们通过那些能幸存的人,而忽视了筛选过的结果。我们只是把那些幸存的人当做经验,可却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些已经阵亡的士兵。这个是一个重要的偏差,臣姑且起名为幸存者偏差。” “皇上当年的尊尊教诲,臣一直铭记于心。所以臣到达益州之后,不但要听取少部分能够主动表达意见的世家大族的意见,可是更要亲自走下天下基层,真正倾听那些无法有足够的文化水平来表达自己意见的百姓的声音。如果只是单纯听取那些有能力表达自己声音的人的意见,这样会造成偏听偏信。因为他们能够读书,所以能够有效表达意见。可是绝大部分普通百姓,没有机会读书,无法有效表达意见。如果单纯只是听会读书的,这样偏听偏信是必然。” “这些都是皇上的教诲,这才有了益州的今日……” 李世民听了这段信件,露出了笑容。这份信件李世民当然知道,这里面所谓故事其实是子虚乌有,当时武士彟是李渊手下的“铠曹参军”,负责军队铠甲事务,类似于装备部长。可武士彟居然借用了当年的职位,用来作为编故事的借口,说什么李世民“提醒”他。当然这个其实也是子虚乌有的,至于说什么“幸存者偏差”,这个也是编出来的。 当然李世民不会去主动戳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个作为皇帝纠正臣子的错误,并且让臣子有所“感悟”,这个是一个好领导的体现啊!那也是一个英明神武的表现,李世民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否认。 武士彟这个例子,其实也就是说明那些战场上幸存的士兵的例子,其实并不可靠。幸存的士兵手臂腿脚受伤,可是恰恰说明这些部位并不致命。那些胸腹部受伤的,绝大部分已经无法回来了,大多数都已经战死。这个也就是幸存者偏差,单纯的通过幸存者作为分析,而无视了那些“不会说话的死人”,这样造成了很大的谬误。 李世民玩味的看着高季辅,高季辅顿时冷汗都出来了。高季辅知道自己完了,武士彟这份信件,虽然没有一个句号是骂自己的,可是这个比起骂自己更狠。他好不容易炮制出来了所谓的“民意”,可是这份民意的取样明显是专门针对那些士族的。 这一百多个签名,恰恰都是有足够文化基础的士族才有签名的能力,只有士族才能够理解罪名的意义,才会签字画押。只有士族和有足够文化的人,才回去理解大唐法律,才会明白向皇帝告状的想法。普通百姓,不会写字,不理解法律,不懂得向皇帝告状。 所以武士彟这份信件,摆明了也就是告诉皇帝,高季辅这份所谓“民意”,并不可信。不过是他故意从那会写字,懂得法律,懂得向皇帝告状的士族里面单独取样的。这个阶层对于荆谋言跟武士彟都不满,所以这才会取样出来一个“民意滔滔”的结果。 这个取样的“民意”,其实也就是跟记者在火车上询问是否买到票一样荒唐。 “高冯,这个武士彟好像并没有告你的状啊!”李世民问道。
高季辅脸色漆黑,武士彟确实没有告状,可是比起告状还狠毒啊! “皇上,臣疏忽了!臣以为只有士族才能够表明意见,至于普通百姓他们不可能说出暴政的危害。既然士族都已经收入锐减,那百姓岂不是更是民不聊生了,所以……”高季辅还想要为自己辩解。 李世民只是问:“高季辅,朕只是问你一句,你是否亲自到了田间地头,去跟百姓去采访?” “皇上,臣以为普通百姓……” 李世民盯着高季辅问道:“高季辅,朕再次问你一句,你是否亲自到了田间地头,真正去了解了所有百姓的‘民意’?” 高季辅听到了李世民的逼问,立刻干脆咬牙说:“皇上,臣没有!” 李世民接着再次问道:“这么说来,你所谓的采访,不过是采访了当地的世家大族,至于说真正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去采访吗?好啊!高季辅,朕让你前往巴蜀采访,你也就是这么采访的?你只是采访了世家大族,没有采访普通百姓,是不是?你这样,岂不是在蒙蔽朕,阻塞朕的耳目?” 高季辅苦笑说:“皇上,是臣疏忽了!” 髙士廉赶紧出来开口了,说:“皇上,臣以为高冯也是少不更事,不熟悉底层百姓,这个难免有些疏忽了。” 天下高氏出渤海,髙士廉不得不为了高季辅求情,希望帮助高季辅糊弄过去。可是李世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嗯,既然如此,既然高冯不熟悉基层百姓民情,那朕也就给他一个机会。责令吏部,让高冯高季辅,平调河南担任县丞。”李世民说。 在场的官员都知道,高季辅完了,这次可是真正的倒霉了。别看刚才他得意洋洋的告状,可是现在居然被武士彟不过是一封信,一个“幸存者偏差”的理论就把高季辅所谓的“民意”给作废了。甚至还落得一个不熟悉民情的罪名,被外放到地方担任县丞。 在唐朝,中枢的官职才是地位最高的,一旦到了外放出去,那前途地位都堪忧了。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包括李世民在内,还有很多文武百官也都心里感叹说。 李世民和朝廷文武百官也都对于这个武士彟的奏章,感觉这份奏章虽然没有直接告状,没有任何污蔑高季辅的语言。可是来的太是时候了,让高季辅所谓的“民意”,都彻底作废,让所谓的罪名都彻底消失了。 甚至高季辅之前的猖狂,现在也都付出了代价,被迫外放出去任职。 “这份算无遗策,真的是深有体会啊!这个‘幸存者偏差’,果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朕看来以后不但要听取朝廷官员的意见,同样也要听取百姓的意见了。这份幸存者偏差,倒也是提醒了朕,绝大部分普通百姓,都不会‘说话’,都无法提出意见。相反,朝廷那些能说话的,都不会是‘普通百姓’啊!”李世民想。 李世民看了看这个武士彟的奏章的字迹,明显发现了这份奏章的字迹并非是武士彟的,真正属于武士彟的字迹只有最后的那个签名。别的奏章都是另一个特殊的字体,这个字体李世民也是见过的,那也就是荆谋言的特有的字体。 “荆谋言,真是厉害,居然能提出这个‘幸存者偏差’。这个也是在向朕提醒,朝廷之上这些官吏的话,是没有用的。他们代表不了百姓,他们都是会说话的,所以他们并非是真正站在百姓身上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