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乔迁之喜 (一)
“小丫头。” 顾秀儿正扭头瞥着那药铺里头,被这一声喊给醒过神来,方才进了里间的黑脸儿汉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小丫头,欲瞧热闹别处玩儿去,莫要在老万这里流连,可没有啥好玩儿的。” 万麻子见这小丫头身材矮小,以为是哪家的孩子跟大人走散了,方这么说道。顾秀儿瞧着他并无恶意,刚才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先生,我方才与哥哥走散了,敢问从这儿怎么到街口去?” 万麻子随手往后一指,顾秀儿也没瞧清他指的地方,道谢后便又挤进了人群。万麻子将碎玉宫灯取下,这药铺所在的小小角落便霎时暗淡下来,他奋力将扎进地下的红幡拔了出来。这一切料理完后,放上了一辆小板车,夤夜,万麻子独自推着装满器官的小板车,孤身一人,往阎王谷的路走去,此去多是山峦,没几条官道,马匹是跑不动的,待到雪山附近,连这板车都要弃了。如此一来一去,待到一叶落下,天下入秋的时候,万麻子方能回来,而这一趟行走,他沿途再收些货,少说也能挣个百两银子。 万麻子是个江湖老手,一手浑天霹雳刀使得很俊,他用惯了的大刀就藏在板车下头,若是路上遇到了山匪盗贼,也好傍个身。不过从松阳往岷山去的路上,一路崇山峻岭,都是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从未遇上过山匪。野兽倒是不少。然而行走江湖多年,万麻子自是知道,这世上不管是毒蛇魍魉,还是猛虎饿狼,都不及人心来的可怖。 待到了那阎王谷,虽然有个这般吓人的名声,坐的是鸟语花香,人间桃源。因为地域特殊,一年分为六季。而那任天愁,他往来多年,却从未见过,只有一次,于帷幔后头听见过那人的声音,当时一贯接手他货物的管事不知去了哪里,万麻子也知道谷中各地,他不能乱走。莫说那些私人豢养的毒蛇毒虫了,就是碰上个怪人,将他拿去炼药。那也是说不清楚啊。 他本不知那帷幔中人是任天愁。那人只跟他说了六个字,“三十金,在桌上。”这声音简直能把岷山的千年雪山给融化了,说不出的温润好听,能将人心里的冰,一寸寸敲碎了。若非结合到那轮椅在地上辘辘的滚动声。万麻子如何也想不到,与自己曾经有一帐之隔的,竟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医,任天愁。 “阿秀!”顾秀儿正兀自在人群里摸着瞎。就听见了九斤的招呼声,他这一声喊得很大。“阿秀!” 九斤又喊了一声,顾秀儿方循着方向,瞧见了他。也不知九斤是如何将她认出来的,二人碰头之后,继续在这巷子里逛。 “九斤,你认得后面那巷子里的保春药铺不?” 九斤攒眉想了想,“你莫不是碰上了万麻子?” 万麻子早年是漕运上的扛把子,如今年纪稍长,退了下来,在松阳附近做些投机倒把的买卖,同是江湖中人,九斤怎么会不认得素有万金油名声的万麻子。 “万麻子?” 九斤想了想,“就是个面孔极黑的中年汉子。” “有多黑?” 九斤又想了想,“管保你这辈子没见过更黑的了,简直比昆仑奴还黑。” “那大体是了。我瞧他铺子里一股子血腥味儿,这万麻子,是做什么营生的?” 九斤哼了声,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糕团来,也不知他刚才找秀儿找的急三火四的,这糕团是什么时候买的。 “唔……”那糕团明显热乎着,里头的红豆馅儿guntangguntang的,九斤吃东西急,这么囫囵一下,烫到了嗓子眼。“欧……” “他不跑码头以后,做些投机倒把的生意,听闻近几年来,这麻子往来岷山,倒腾心肝脾肺肾给鬼医任天愁,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心肝俾肺肾?“人的?” “人的。” 顾秀儿有些惊讶,“这不犯法?” “朝廷不管这个,只要你不是从活人身上取来的就行。” “可是若是这器官买卖红火起来,谁知道会不会有黑恶势力,去活人身上盗取器官。”顾秀儿知道,现代社会,就有不法分子这么干来着。 “这……”九斤显然在寻思,会不会有人这么做。“这都是江湖事,若真有人为此杀人……倒还真是……” 顾秀儿没再细听九斤说些什么,反而是将目光投诸在了这黑市上头,除了方才那场面极大的拍卖场,其余的地方,摆满了摊位,人头攒动,这些小摊上生意也都极好。 “这是……”九斤吧嗒吧嗒说着,听见秀儿开口,顺声望了去,她手里捏着个金属为柄的镜子,那上面的东西是透明的。 这金属柄上,还镶嵌了几枚玉珠,看着颇为华丽。上头的透明物件儿乃是一块西洋镜,可以将东西放大了看。“这不是欧阳掌柜用的那种西洋镜嚒?” 顾秀儿想到顾喜一直想做匠人,匠人辨器都要用这东西,“大叔,这东西怎么卖的?” 卖东西的是个干瘪老头儿,一身埋里吧汰的春服,瞥了一眼秀儿手中的镜子,头也没抬,报出个数来,“三两。” 三两有些贵了,顾秀儿颇为难的瞧着那老头儿,她能一掷千金帮苏家姐弟还债,却有些不舍得拿三两银子买这么一块放大镜。因为这西洋镜虽然难得,可是它最稀罕处的那块小玻璃,不过一两银子,这物件儿虽是漂亮,却金雕玉砌的,那金柄玉珠,都是冗余。 “三两?你惶不如去抢。”九斤坐地就与那老头儿吵了起来,“黑市虽黑,却不是价格黑,而是东西黑。” 九斤说的东西黑,多是因为这些东西在明面儿上不能售卖或是来路不正,他瞧着那老头儿衣衫褴褛,却有这么个金贵东西,不由怀疑,这是个土夫子,那东西,八成是前朝小山墓里倒腾出来的。 “爱要不要。”这老头儿倒是犟得很。
顾秀儿看了看,还是将那东西放了下,又接着朝前逛了起来。九斤一面走一面说,“阿秀,你急着走干啥?我瞧方才那东西,我能给你说下一半的价钱来。” “那老汉倔得很,等要散了,咱们回去买,他卖不出去,自然会把价钱压下来些,你现在与他讨价还价,他不会让与你的。” 此间正是黑市热闹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商人小贩,卖什么的都有。有个不知是不是生了四双手的艺人,伏跪在角落里,拉拔着一把古怪的胡琴,唱着奇怪的歌。他声音不大,若是不仔细听,那声音早就被人来人往的喧闹给碾压没了。顾秀儿立在这人不远处,那人的头脸用一顶红色的绒线帽子遮住,身上也是染了脏污的红衣。 “那是胡蜘。”九斤见了,解释道,“那不是人。” 胡蜘是南部蛇岛的一种生物,生有八足,其状似人,也能发出人声。 这胡蜘身畔坐了个老妪,满脸褶皱,一双黑洞洞的眼窝子看的人心里发毛。若是那胡蜘不唱歌了,老妪便拿出一条棘鞭抽打那胡蜘的脑袋。顾秀儿望着这奇怪的艺人,那老妪的目光也同时看向了她。 这老妪生的丑陋无比,却有一双雪白玉足。这脚儿生的好看无比,脚踝上系着一根金线,金线上挂了八个金铃铛,随风而起,摇曳生姿。 老妪丑陋的脸上,突然扯起一个古怪的笑来,顾秀儿觉得,若是这笑容不是出现在个丑陋的老妇脸上,而是个十几岁的明丽少女,那必然是笑的极为艳丽的。 “走吧。” 二人走后不久,这老妇人摘下覆脸的斗篷,手中拿着一根细针,朝那犹在弹唱的胡蜘扎了一针,它尖细的嗓音叫了一声,四肢抽搐便倒地死了。 黑市人群熙熙攘攘,没人注意到这个狭小的角落,有一个生物的生命正在渐渐衰竭。那系着金色铃铛的玉足,踏了一双紫色的浅口鞋,走在路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如同暗夜里伺服的一只猫妖,更像丛林里栖止的豹子。 …… 又过了几天,顾家人终于要搬家了。 里外忙活了快一个月,收拾的悄无声息,除了时常往来的顾九和冯氏,顾村上下,没几个人晓得,这家人要搬到县城去了。 所以那日几架马车停在顾家门口,南来北往的顾村人彻底震惊了。顾宝根听见消息的时候,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尤氏的病也一下子好了,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搬家?搬到哪儿去?” 顾海峰贼眉鼠眼的,“听说,是去县里。” 若是顾秀儿一家真的搬到了县里的宅院,那规格可与村中不同,光是院墙,顾海峰就觉得自己跳不上去。 他这是还没听说顾秀儿一家是搬到官府去住,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是什么表情。 “怎么原本穷的快饿死了,就突然发迹了,还搬到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