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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上)

    正值盛夏,酷暑难耐,我又被这一层厚厚的锦被覆着,不能透风,捂出一身的痱子。皎月将楝树花焙干,磨成粉末,日日替我擦拭,总算有些好转。

    才将从睡梦中醒来,躺了半月,人已十分倦怠,像是怎么睡,也睡不够。扶着床栏坐起身,头探出床幔,轻呼了一声,皎月应声而入。

    “娘娘醒了?”

    我点点头,皎月过来扶我坐好,将被子往我上身提了提,掖好,方道:“娘娘既起来了,就许奴婢先把药端了给您喝罢?”

    我摆了摆手:“还没缓过神来,先放着罢,过会儿再说。”

    皎月回道:“是——”又抬手翻了翻我的衣领,仔细朝衣服里头瞧了瞧:“痱子也消的差不多了,这楝树花果然凑效。”

    我淡淡笑了笑,想想说道:“公主呢?”

    “公主吃了奶,这才被乳娘哄得睡下,娘娘——是想见见小殿下么?”

    我道:“原本是这样想的,可她既已睡了,就让她好好睡上一会儿,她身子弱,多睡是好事。”

    竹月早产,生下来自然不比寻常婴孩,时常哭闹,睡了也不踏实,若不是赵光义下令不能保住我母女二人,众太医便提头来见,想是我今日与竹月,都在奈何桥上晃悠。

    只是我因瘀血内阻,气机不利,而导致产后腹痛,出血不止,便只能一直睡在床上。但好在有先前一次的经历,也不会觉得特别痛苦,想来只要竹月康健,我怎么样,都是无谓的。

    皎月笑道:“是说呢,小殿下这几日颇是能吃,乳娘直说都重了许多呢。”

    我道:“她吃的多,也要注意些,原本没有那些能力消化,吃下去,积食了反而更加麻烦。”

    皎月应道:“是,回头奴婢定会给乳娘交代。”

    我颔了颔首,思想片刻,问道:“宝儿去了有近十天,还没有消息么?”

    “还没有,”眨着眼颇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我:“那宝儿果真能送信么,奴婢瞧着,它却跟普通家鸽无甚区别啊。”

    按照宝儿的速度,从这里到上京,一来一去,最多也不过四天,何以现下还不见它回来?心中有些凉,也未顺着皎月的话,只叹道:“它若是半路遭了不测,我真当得从长计议了。”

    皎月努了努嘴,刚说着娘娘到底有何计划,不想绿湄却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正正捧着我口中念叨的宝儿,一边走,一边道:“奴婢方才在院里舂药,竟瞧见它扑棱棱的从天而降,娘娘,宝儿回来了。”

    我喜出望外,连连伸手了接过绿湄递上来的宝儿,心中既惊惧又期盼,待到看仔细了那细细的腿上确是绑着一张纸卷儿,与那纸卷上写的字,方忍不住唇角溢出一抹笑意,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

    那纸上写:巧月初二,丑时三刻,西华门外自当有人接应。

    巧月初二,是三日之后,想来我要准备的时间不多,心中初初有了盘算,将纸揉进掌心里,转头对着皎月郑重说道:“想法子务必让晋王今夜来轻流阁一趟。”

    皎月虽满目疑惑,仍是甚为坚定的应了应,与绿湄相看一眼,便识相退出。我软软靠在床榻上,赵匡胤,此去一别,当无再见之日。

    三日之后,夜幕黑沉,赵光义如期而至。原本我与他商议的是,我扮作宦官,与他一同混出宫。只是我骗了他,他送我回到大辽,我却不会遵守与他的承诺,待他登上大统,我还会回来。

    从前赵光义几次三番告诉他对我的看法,让我以为失忆之前的秦笙是个真正贪慕虚荣的女子,为的却不过是离析我对赵匡胤的感情,从来都是假意逢迎。可谁又会想到,天意弄人,即便是失去那些记忆的我,被赵光义私心误导的我,竟还是再一次对赵匡胤动了真情。

    自然,没有谁晓得我已记起一切事。

    我选择离开,是因着今日今日,再无法面对赵匡胤。其实心中早已没了恨,从前是太执着,两军争战,本是有生有死,阿爹他难逃一死,是天意。但我无法释怀自己造的那些孽,我杀了王婉漪,又亲手害死腹中的骨rou,纵然赵匡胤没有真正怨我,可我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何况他如今还有一个萼贵妃,即便她已不大受宠,可到底,我失魂之后那样长一段时间,是她陪着他度过的。

    而我,庆幸的是,老天还留给我一个竹月。笙歌化竹,胤中望月,那是我们的竹月。

    我爱上了一个以为自己永不会爱上的人,我以为能和他长久,却不过是浮生一场梦,终究要错过。

    叹了叹,手指凉凉抚上那枕屏,“娲皇遗音寄玉笙,双成传得何凄清。卿本坐得花间隐,何故漠上冷清行。”他是将我比作娲皇遗留的一首妙曲,却因着那些事将自己活得冷清,他不愿我独身回到大漠,只想我留在这皇宫成为最好的景致。

    可如何,我能成为他想象中的那样,倘若我们之间没有横亘那些事?

    赵光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若放不下,就先带上罢。”

    我点了点头,将枕屏包起来放入行囊中。其实没有什么可带的,除了这道屏,除了,竹月。

    换好衣服,正准备随赵光义一起出去,却不想皎月忽然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到我二人的前面,满眼通红,泣道:“娘娘要走,也带了奴婢吧。”

    我惊了一惊,将竹月往怀里拢了拢,她现下睡得正香,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噘着,甚是可爱,眉眼虽闭着,却也十分清楚可见赵匡胤的影子。身子微微向后斜了斜,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谁告诉你本位要走的?”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娘娘以为奴婢不晓得么,娘娘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奴婢万死,那日娘娘与王爷的谈话奴婢在门外都听见了,奴婢冒死恳请,求娘娘带上奴婢。”

    我的眉头蹙了蹙,走我一个已是十分艰难,怎还可能带上她?况且,上京于她来说,无亲无故,那漫天黄沙与苍凉,她又岂能忍受的了,吁了口气:“我晓得你的心意,可此行实在太危险,你又从未去过大辽,万一——”

    她打断我:“先有落葵侍女随孝明皇后殉葬的忠烈,奴婢又为何不能伺候娘娘同去大辽?若奴婢在乎生死,又怎会求娘娘应了奴婢,娘娘,奴婢伺候了您九年,九年的情意怎能说割舍就割舍了呢——”眼风扫过我怀里的竹月:“何况娘娘还未出月子,这一路上劳苦奔波,自顾不暇,又如何照顾的了小殿下?”

    她一语中的,说到我心上,踟蹰间,听得赵光义忽然叹道:“难得她对你一片忠心,你多年未归,怕是回去了一时也难找个伺候得当的,倒不如将她带上,也是件好事。”

    我未来及的应声,皎月已经连连磕头:“谢王爷恩准,谢王爷恩准。”

    心中紧了一紧,两步上前一手扶起她,笑自心底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