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似花还非花
酒桌上酒水还在淌，沿着桌子滴滴落下，荀从之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一直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笑意的脸渐渐浮现严肃之色，他捡起被劈作两半的酒杯，轻轻敲在徐然还未收回去的剑刃上：“徐子清，你这把剑杀胡几人？” 徐然默默算了算，答：“羌人至少有五百。” 荀从之抚掌而笑“痛快！”豁的立起身来，伸手去夺他的剑，扬声对屏风后的雅伎说：“弹一首大风歌来。”便移步往宽敞处挥剑起舞，宽袍广袖，却舞得剑风霍霍有声，英姿翩然，身影倒映在素白绢障上如一只风骨清奇的仙鹤。 三人看了片刻，皆不管他，孔铮压低声音道：“你私自违抗军令，出尔反尔，也不怕招来大祸。” 徐然咧嘴一笑：“还能宰了我不成，横竖我不宰他们不舒服，头也疼脑也热，坐立难安，一天也过不下去。若说有什么后悔的……就是还让刘威那老儿活在世上。” 一只默默无言的公孙昂听见这话却笑了，主动接过他手里的酒杯，道：“你也莫要太无法无天，当心你爹也罩不住你。”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子清虽有背信弃义之嫌，这事却做得很痛快，必要时以杀止杀可矣，我敬你一杯。” 徐然看着他抬手一饮而尽，笑道：“你自己的酒好好的，我才倒好你又来抢我的。” 司马昂只笑不语。 那边荀从之剑舞片刻，见无人搭理他也觉得没什么趣味，气喘吁吁走回来，顺手将剑抛到桌上：“痛快，子清你替我问问，那什么白马……招兵不？” 哐当一声下，徐然狠狠皱起眉，收剑瞪他一眼“你轻点，这我爹的剑，摔坏了我……”顿了一顿，不无轻蔑的答他的话：“就你，从军？还白马营？省省吧。” 荀从之呵呵一笑道：“你别瞧不起人，我还就从给你看。” 孔铮插嘴道：“从你终南山的犬戎吗？” 荀从之一脚踹他身上，随即闹作了一团。 四人一直到日出才散，荀从之喝的烂醉如泥被仆从背了回去，孔铮也醉的不轻，怪的是一向不怎么碰酒的公孙昂也醉了，徐然倒还好，只是闹了一天一夜，身上又有伤，回到燕王府后倒头便睡，一直到夕阳西下才醒过来，头痛欲裂。 喝下侍女备好的醒酒汤，就见管家过来回话：“世子新纳的妾室，怎么安顿？” “妾室？”徐然皱眉想了半天，才忆起来说的是昨晚从刘琰刀下救下来的萧遥，当时救她不过一时意气，胡乱诌了个谎，现在人送来了却觉难办，总不能真的收了房，放出去也恐刘琰多疑再取她性命。 “就让她先住我以前的院子吧。”现在燕王府无人，他自然住的是当中为主的麒麟殿中，便慷慨大方的把幼年住的院子给她，暂作收容。 不过片刻，管家又回来了，说萧遥求见他，人已经在外面侯了整整一天。 徐然“嗯”了一声，侍女便拿着衣袍过来，他只捡宽袍披在中衣外头，走到隔间外头的桌前坐下，外面一直热着的飧食次第呈上来，几已样精致小菜中围着他最爱的炙鹿，短短一天时间就能将这些置办周全，徐然不由得多看了身侧侍奉的妇人一眼——只直她夫家姓羊，阖府上下称之为羊夫人，年逾三十，丈夫早亡，膝下有一个儿子。 羊夫人以一女流之身，是如何深得母亲的信任，将常年无人的燕王府和郿邬汤沐邑都放心交由她打理的原因尚不得而知。如此一看果真能干非常，母亲慧眼识人……想到这里，他目光又暗了一暗，低头举著默默吃饭。 萧遥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屋子里还有淡淡的酒气混在袅袅炉烟的沉水香里，听说是昨晚寻欢作乐一夜未归的世子只着中衣外袍接见她，听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只道：“jiejie侯了一日饿了吧，坐下吃饭。” 瞬间将她备好的一肚子话堵在了喉咙口。只得垂目静静站在一侧。徐然见她半天没动，抬起头来，皱着眉，黑亮的眼里满是疑惑之色，似乎还对收到的冷待颇为无辜。这表情不知怎么看得萧遥心中软了一软，憋了一天的质问到嘴边也不由得软了几分：“多谢世子搭救之恩，我愿为牛马相报，只是……”屈辱感袭上心头，她虽年长未嫁，在宫中为侍，好歹也是平阳亭侯独女，要给人为妾，还是给小她足九岁的徐然……这算什么？ 徐然一直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见她一副敢怒未敢言的模样，心里居然起了戏谑之心：“jiejie不想当我的妾？” 萧遥正在心中踌躇措辞，忽被这样直白的刺了一句，羞怒交加，面上腾的红了，欲要稍加厉色斥责，又不便在他用餐的时候发作，只得冷冷回了一句：“世子先用完飧食，我在外间等候。”说着转身要走，徐然轻轻扔掉筷子，道：“jiejie莫非是想为卫家那个叫什么来着……一辈子不嫁吧？他和杨将军女儿恩爱还顾不过来，如今想也想不起你是谁。” 萧遥站住脚步，心里一阵一阵的寒凉：“你怎么知道……”她原本以为这就是卫、刘两家的事，顶多再与杨家有些牵连，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却为何一个在常年在边疆不回长安的人却能张口就说出来。 徐然眼尖，看得出来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方才那句话伤着了她还是激怒了她。面前的背影很瘦弱，看得他心里有些不忍，目光稍挪开，又注意到她垂在腰畔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只是衣上还粘着牢笼里留下的痕迹，羊夫人却不是这样不周到的人——看来她自入了燕王府，没有动过一衣一食，此番求见，只怕不是求走，就是求死。 如此一想，他心里又不乐意了，一字字的将方才忍住的话说了出来：“jiejie的逸事早已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就是你那位卫公子在品香楼说的……说你为了他，要终身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