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处
车厢内的两人各怀心思,若盈虽疲倦,却不敢真的在皇甫酃的目光下安睡。皇甫酃双眸半阖,低头望着白瓷茶杯,若有所思,视线偶尔探向对面的若盈。 待日已中天,小厮端着食盒恭顺地布好菜,悄声离去。 若盈诧异地望着眼前十多道菜,菜式不但丰富,且色香俱全。马车一路行驶,尚未停顿过一刻,这些菜一看就知是用新鲜的材料现炒,试问由何处和何人取至奔驰中的车内? 抬头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拾起双筷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难得有机会享用如此佳肴,岂能错过! 皇甫酃充分发挥“食不言”的优良素养,慢条斯理地用膳。 若盈吃得欢愉的同时,不忘偷偷关注,发现他每一样菜只落筷一回,再无重复,心下暗暗称奇。 用完饭,小厮利落地收拾好,又彻了一壶茶。 若盈端起,细细一闻,不似之前的香味,而是淡淡的莲香。熟悉的味道让她双眼一黯,不知莲jiejie如今可好。当时无法带走她,却落入临国暴君的帐内…… 若斐然哥哥泉下有知,她没能救出他最心爱的女子,是否会怪责她呢…… 她似是懊悔,又似在回忆,皇甫酃唇角勾起,果然…… “小家伙可不要再牛饮了,”抿了一小口,唇齿间满是淡淡的莲香。“这茶是莲心,用清晨的露水所泡。莲心是上年秋季从白莲中采收莲子,从莲子中剥取,晒干。白莲少见,这莲心茶值得慢慢品尝。” 若盈苦笑,这白莲何止少见,如今除了封锁的永国深处,他国根本无迹可寻。用白莲的莲心泡茶,何其奢侈! 小心地捧着瓷杯,望着清透的莲心茶,她微微蹙起眉。 他是在暗示,不但是临国、幽国,甚至锁国多年的永国,生意亦有渗透?还是单纯地摆阔,炫耀他显赫的家底? 自嘲一笑,何时开始,她会下意识地探究他人的一举一动,猜测对方的意图…… 她变了,只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公子此次去永国是做买卖吗?” 皇甫酃微微颔首,“许久未曾视察一下永国的买卖,听闻试剑大会即将举行,也想凑一下热闹。” 若盈一怔,“白公子打算参加试剑大会?” 优雅地放下茶杯,皇甫酃不答反问。 “小家伙想去吗?” 若盈迟疑了一下,点头。 “宝剑五十年出现一次,难得有机会近身观看,又怎么不去试试。即使不能成为剑主,也算不枉此行。” “小家伙可知,宝剑在永国的神山峰顶。传说神山有神灵守护,要到达峰顶可不是易事。” 若盈苦着脸,问道。“很难么?不是也有人去到峰顶了。” “的确,最终总会有人到达峰顶,不过能取出剑的人只得一个。”皇甫酃把玩着拇指上的翠绿扳指,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家伙想要取得哪把宝剑?” “……宝剑‘思召’。”若盈犹疑了片刻,低声答道。 “‘思召’?”皇甫酃低低一笑,道。“小家伙总是如此出人意料,‘思召’除了造出它的铸剑师,无人能驾驭。因此世人皆知‘画影’,却不知‘思召’。” 若盈歪着头,真如严容所说的那样,欧阳宇是故意刁难,根本不愿出手助她,才提出难以完成的条件? 摇了摇头,心一横。反正就要到永国了,试试又何妨。 皇甫酃见她摇头晃脑,神情苦恼。忽而面色一整,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紧握双拳,明亮的双眸褶褶发光。不由暗暗发笑,所有的想法都显现在表情上,真是可爱至极。 若盈仿佛知晓他在笑话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举起瓷杯,尴尬的将手中的莲心茶一饮而尽。 这时马车突然停顿,若盈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倒,鼻尖撞上皇甫酃结实的胸膛上,顿时眼泪汪汪,低声痛呼。 皇甫酃闷哼一声,顺手捞起歪向一边的若盈。低头见她捂着通红的鼻子,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望着他,不禁莞尔。 凌空几声的鞭响,传来一阵惨叫和零碎的求饶。 “主子,几个流民突然阻拦,惊扰了马匹,请恕罪!”外厢响起恭敬的人声,皇甫酃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坦然地坐在原处。 若盈皱眉,从满是檀香的怀里爬起,快步跳出车外。 “停手!” 三人躺倒在地上,背后斑驳的鲜红血痕,触目惊心。若盈上前抓住正挥鞭的青衣人的袖子,阻止道。 “你这是做什么,马受了惊,也不能乱打人!” 青衣人不置可否,“惊扰了主子,就该死!”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若盈怒视着他,青衣人毫不示弱,漠然地回视。 “炎,退下。” 听见车内的低喝,青衣人躬身退后。 若盈俯身扶起一人,担忧地问道。 “你们还好吗?” 那人摆了摆手,扯起一抹浅笑,缓缓坐起身来。 另外两人不顾背后的伤,爬到若盈脚边,祈求道。 “这位贵人,收留我们做仆役吧,我们能担能抬,很能干的,请你收留我们!” 若盈吓得急退两步,慌忙摇头。 “使不得,你们赶紧起来!” “贵人,我们从幽国逃出来,已经两日没吃过东西了。本想去没有战乱的永国,但永国除了商人与年轻女性,其他人一律不准入内。我们的妻女已经进了永国,请贵人收留我们做仆役,带我们进去罢。” “从幽国逃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若盈蹲下,与他们平视道。 “袁家军败了,听说那个少主袁斐然受了重伤昏迷,朝廷临时召集的大军与慕国大军会合后,不知怎么了,忽然退军十里,边境好几个城都被临****占领了。他们入村后烧杀抢掠,我们只好逃来永国了。” “临国实在太欺人太甚了,”若盈咬紧下唇,“你刚才说袁家军的少主重伤昏迷……” 那人用力点头,“是啊,那日临****突袭,袁斐然被擒,好在有一个将军挺身而出,把他救走了。” 若盈心念一动,那个少主该是假扮的袁杰,救人的难道是明叔? “那个将军叫什么名字?” 他低头苦思冥想了片刻,“那个将军姓王,叫什么来着……”
另一人猛地抬头,“我想起来了,叫王蒙,那将军名字是王蒙。” 王蒙? 若盈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没有一丝印象。 “王蒙将军神勇着呢,救了袁斐然,皇上就封了他为幽****主帅。” “就是,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参将,因为此事一步登天了。” 若盈一愣,“参将,你说王蒙以前只是个小小的参将?” 那人点点头,“是啊,袁家军几乎被歼,没剩下几个将领,就提拔他上来了。”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抓不住头绪。甩甩头,若盈歉意道。 “这里有些伤药,你们拿去用。我并不是马车的主人,不过同路罢了,你们的去留我无法应承。” 三人一脸失望,她有些不忍,出声道。 “要不我去问问,他不同意的话,你们就另寻方法罢。” 几步爬上马车,若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这个,白公子,能不能收留他们三个……你在永国应该有不少商铺,安排个伙计打杂什么的给他们,不难吧?” 皇甫酃似笑非笑,道。 “我为什么要帮他们?” 若盈急了,连忙道。 “他们的妻女入了永国,带他们进去只是举手之劳,让他们一家团聚。他们不但感激你,记住你的恩德,还会死心塌地的跟随你。这样忠心的伙计去哪里找啊,你就收留他们罢。” 明眸里扑闪着,神色急切。皇甫酃沉吟半晌,才低唤了一声。“炎。” 若盈见青衣人掏出几张薄纸递给地上的几人,疑惑地问道。 “那是什么?” 他薄唇微勾,道。“卖身契。” “卖身契!”若盈惊呼,“为什么要签下卖身契?” 头伸出窗外,见三人欢天喜地,按下手印,吃力地站起身,乖乖地跟在马车后面。签下卖身契,一生为奴,为何他们三人还如此高兴? “我是个商人,怎么会做赔本生意。不签卖身契,他们进去永国又想反悔的话,我不是吃亏了。再说,我白甫的产业,极少人敢妄动,他们卖身于我,换得一个安身之处,的确划算。” 说罢,他扬起一抹邪笑。“小家伙,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 若盈目瞪口呆,“白公子,有没人说过,你是个jian商。” “你是头一个这样说的,”皇甫酃挨近她低语,“只是,无jian不商,小家伙,你就认了罢。” 用力推开他,若盈咬牙切齿。 “你想要怎样?” “还没想到,暂且记下。在这之前,避免你赖账,小家伙就跟着我好了。”他舒服地靠着软垫,径自决定道。 “呃!”若盈无奈地按了按太阳xue,没想到救人还赔上自己。不过,这人对永国熟悉,跟着他方便多了,未曾不是好事。 瞥见她一脸大义凛然,皇甫酃眸底闪过一丝玩味。 危险的因素若不除,还是留在眼皮底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