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洗牌三

    这一日，太子在汇报完上书房课业之后，就告诉皇帝：“十一阿哥最后来上课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这几天又独自养病，应招太医齐诊。”

    皇帝略顿了顿，心想他这个儿子还是小性子了。就说：“小孩子闹脾气，不理他过一阵子就好了。”

    皇帝自己虽然对十一阿哥因奶娘之事大闹心有不喜，但他对小孩子耐心一向比较多，所以最多就是“不理他”。

    当然对着太子这么说，自然也有“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的意思。

    不过太子仿佛并不在意，还是接着说到：“当时在儿子那里搜出的禁物中，有提纯的麻黄草，日久使人上瘾，如那奴才大胆，对十一弟使用此物。现如今十一弟的种种行为可不就解释地通了，无论如何，还是多遣几个太医去看分明吧。”

    因皇帝口中还有一股对孩子的宠溺，太子也改口称“十一弟”，竟然也改得相当自然，甚至还透漏出一种亲昵，仿若那就是亲亲家人。

    其实这话太子也必须说，因为麻黄草的上瘾病理，皇帝、太子和太子妃是内宫中主要知情人。十一阿哥要是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到时候皇帝追究的就不是宜妃系了，而是宜妃系的对头们。

    太子被迁怒可能只是轻的，真正伤害的其实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一个眼睁睁看着兄弟去死的人，真的可以做下一任皇帝吗？难道为了这一个儿子，就要看着其他儿子全死光吗？何况这一个还不是不能代替的。

    不过太子的这番话，确实让皇帝意外。之前太子查到安家和宜妃系保持较亲密的关心，对宜妃系可不是这种面目。

    尤其是当朝臣和他都打算将这件事默默按下的时候，这个儿子可是憋着一口火，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算喷出来。

    说实话，皇帝自己都怕太子一个控制不住，独自在京中闹出什么事来，让他都连善后都难。只好先折了五阿哥的，向朝臣和太子表明一下态度。平平儿子心中的怒火。

    未曾想这个儿子还能自己想通，倒是让皇帝欣慰许多。于是召梁九功去太医院宣几位太医给十一阿哥会诊，并吩咐让穆少清（皇帝的御用太医），任福生（太子的御用太医）同去。

    皇帝不动宜妃，其实也是为了太子。宜妃三子，五阿哥是太后养大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连宜妃自己对他俩的交好都有一些怨言，无非是九阿哥对十阿哥比对十一阿哥都好太多了。十一阿哥年小温和，也没什么错。

    如果他要是为了太子以及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狠狠打击宜妃。那就是连带着给太子结下一大堆仇人。

    连五阿哥的颜面上的伤也是战场上的意外，只是“药力不济”，终留下损伤罢了，而非皇帝主动派人伤的。

    不过这时，皇帝内心还是觉得，太子是打算坐实十一阿哥持宠而娇的罪名。为了个奴才连兄长一家的安危都不顾。“不敬太子”这个形象一旦形成，十一阿哥此生也就是一个闲散宗室的命了。

    思及此，皇帝还是喟然一叹。罢了，皇家本就是一个不容许犯错的地方，不管年龄和地位。

    转而皇帝和太子两个又开始说起国家的财政收入。三战葛尔丹，国家前些年积攒下来的赋税都大批消耗，加之这些年各地也灾荒不断，需要用钱的地方真的是太多了。

    可是终归天下承平，朝政的田赋收入已经十来年没有变过了，而且以后再变化的可能也不大了，能保持这个数额不动就已经不错了。

    要增加税赋只能从盐政之类的下手。然而盐政上积弊已久，若要动，不兴大案是不行的。可这些年每有战事，盐政贡献都颇多，目前掌管盐政的，也都是皇帝心腹。以贪腐为名，实在说不过去。

    说到底，还不如田赋好动。而就在二人看着田赋还有无可能增加的时候，太医院那边却是集体求见——十一阿哥已经病危。

    皇帝自然震怒，好好一个儿子长到十一岁，虚岁已经十二三，眼见就成年了，不过任性罢了，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病危了？！

    这简直就是对皇帝这么多年掌控皇宫自信的狠心一击。

    于是皇帝和太子立刻前往阿哥所去，一路上皇帝已经将最近一段时间，后妃们，太子，已经诸皇子的各种动向在内心中过了一遍。怎么看，都是宜妃这个母亲的嫌疑最大。

    然而等到皇帝一行来到时，却直接面对的却是宜妃和德妃两人和双方的奴才们打在一起。

    宜妃边打边高声骂道：“你若不是因为长得像先皇后，何以从一个包衣宫奴到嫔妃，说太子驱逐安家才引得十一阿哥被下毒，你怎么不说说你留在乌雅家的那几个安家远房。安家那往太子床板里塞药的小儿子，你们小时候还认识的。”

    而显然德妃带着的人并不多，本来还只能专注于不要让宜妃抓破了她的脸，伺机专挑暗处殴宜妃。宜妃的奴才们准备地再好，也不敢对德妃下手。

    但听了这话，就真的知道坏了。

    就在她德妃瞬间奋起打算先抓坏宜妃的脸时，却发现周围一片安静。奴才们跪了一地。两人齐齐往屋外看去，皇帝脸色乌青地和太子就站在门口。而再后面是从上书房赶来的皇子们，宜德两妃的四个皇子站在最前面。显然他们比皇帝还晚一步。

    而远远地能看到宫妃们有赶来的，但在看到皇帝之后，又急速退走。甚至恍惚中还看到了太后的大太监远远奔走。

    皇帝根本不打算听两妃的辩解，直接下令：“黜宜德妃号，夺一应待遇，幽闭北三所。”

    宜德两妃所出皇子，在听到这道圣谕的时候，直接就跪了，还没等他们张口求情。另一道旨意以下：“今日在场的奴才，拖去慎刑司，杖责一百！”结果一样是全数杖毙，杖责却是有数的，不打到一定程度，是不会让你死的。

    德妃在皇帝给她下处罚时，仍能克制，说白了，宫中斗殴，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但皇帝命处死其奴才们的决议才下，德妃立刻反对。

    “奴才不服，奴才今日刚巧来查看十三十四阿哥的日常住所，听到十一阿哥病重的消息，赶来看望。还派了宫人去通知太后和其他几位妃嫔。可谁知没说几句，宜妃突然动手打人，宜妃的宫人奴才不说阻拦，竟对奴才的带来的人下死手，还阻拦报信。如若今日有错，奴才的宫人们没有任何错，难道他们的命就真的那么贱，无错也必须死？！”

    德妃现在出口，可能会更危险，但是她必须一试。因为她确实是来巡查十四阿哥住所的。所以身边带着的人都是她的精英人手，一般人可能看不到的地方，她们比较精通。

    但是这些人姑姑嬷嬷和大太监们，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打斗中比较敢下手，但是身体素质和人数上不占优的情况下，确实也帮不上德妃什么忙，一开始敢挡在德妃身前的，都打到动不了。

    其实，当德妃看到皇帝和诸皇子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局。她有两个皇子一个皇女在手，幽闭，一点问题都没有，翻盘也很容易。但是如果她今天带来的奴才全数折了，那她就算有千种办法，要实现恐怕都很难。

    说话，有时候内容虽重要，但语气更重要。德妃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做奴才的时候发展出的一种技能——她能准确地感知皇帝的情绪，然后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能引起皇帝什么反应。

    如果皇帝暴怒，就必须平和，不能哀求，更不能反抗。

    但皇帝现在是冷静，这种冷静更像是灰心，是做了某种决定而且是牺牲很大的决定之后的坚定，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丝后悔。

    这时候就是要吵要闹，只要皇帝回归到暴怒也好，厌恶也好，总之只要有了情绪反应，就有了不舍，德妃就有机会将这样一点点余地导入正途。

    所以德妃的语气更像是我不服，我甚至赌气，你不公，你不辨是非，你昏君。

    因为这事说到底，都是宜妃发疯，背地里还有什么，只要查，就有的是时间谋划。

    皇帝本来也应该是暴怒的，他还没有见过妃嫔打架。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做到高阶妃嫔，还敢打架。

    但是皇帝脑子太好，信息分析跑太快，怎么十一阿哥病重，就你在这里，更兼之，皇帝看到打架场景是宜妃似力竭，仅仅抓住了德妃的衣领和一只袖子，而德妃先是在宜妃胸口狠狠给了一拳之后，更是手往宜妃脸上划。

    若非她后来突然觉得不对收手，德妃那一下绝对把宜妃的脸划烂了。皇帝一结合来看，就知道德妃决不无辜，宜妃癫狂，多半是手里有了证据。所以才有一视同仁的决定。

    但德妃这一番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让皇帝有了一种“你把我当傻子看”的愤怒。

    德妃明显感觉到了，她知道，如果皇帝驳斥她。她就安全了，因为她的儿子们都在外面，肯定会求情的。但如果皇帝不驳斥，她就只能当场想办法自尽了。

    她曾经有个姑姑，告诉她，除了那种自己不了解自己身体状况的，和确确实实拿了巨大决心的人，才能自尽成功，否则，人会在自尽的时候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最多只是重伤。所以，她同样也安全了。

    所谓不败之地，就是不管别人怎么选，你都能赢。德妃一直有这种能力。但是这次仍旧是一次大亏，没预料的大亏。也是她除了自己的二儿子被皇帝起名“胤祚”之后的第二次大亏。

    未等皇帝发话怎么处理，太子站了出来：“禀皇阿玛，儿臣请率除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之外的诸皇子退下，探望十一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