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家村
走出那片四分五裂的山区，花了丑丫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但是，她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个山谷里的，而她身边是一个慢慢扩大的湖泊，冰凉的湖水沁湿了她的脚踝将她冻醒过来。 求生的欲望令她一鼓作气地爬上山头。 而后，顺着一路上塌陷的大坑，东倒西歪的巨木，烧焦的枯枝败叶，还有来不及逃掉的动物尸体，她才走出这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好在她是山里长大的孩子，纵然这里和家乡不大一样，要找一些吃食还不费什么劲儿。 幸好这里没有什么大型猛兽，否则，她的小命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一路上的风餐露宿不苦，形只影单也不苦。丑丫什么都不怕，就怕黑夜降临。 她总觉得，在她身边，枝头上，叶缝里，溪水边或者是树后面，到处都藏着可怕的鬼魂，随时都会把她收走。 每夜每夜，她找好藏身的地方，就睁大了眼睛，四下看着，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然而每一夜她都会梦见形容枯槁的娘亲瞪着无神的眸子遗憾地注视着她，而后风吹一般渐渐离去。 她的爹爹则用又愧疚又无奈的眼睛瞪着她说：“谁叫你是一个怪物，你死了，不要怪我。”而后，坚决地将她推下无回崖。 初始时她在每夜的噩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绝望与无助，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梦里出现了一些方方正正的东西。 可惜，她一个也不认得，但是，还好，有它们在，她总算是睡了些好觉，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五天前，丑丫见到了猎人的陷阱，三天前，她听到了樵夫的歌声。 今天，她终于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小村庄，尽管这里不是生她养她的丁家村，好歹，总是见着了人烟不是？ 她拍了拍自己只剩下皮包骨的小胸口。总算是可以安定下来了，那到底要不要在这里安家呢？ 站在山坡上，丑丫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比他们丁家村要大一些。 而且，这里的房屋不像他们那里，多数是木头做的房子，这里的房子虽然木头做的也不少，可是，有好些人家的却是大瓦房，又宽敞又明亮。 尤其是村子东头，有一排连着的六间瓦房，有清朗朗的声音错落有致地起起伏伏。 丑丫心中好奇，便躲在树后，借着枝桠阔叶隐了身形来到了那一排最气派的瓦房后面。 哇呀！这里有好多的小孩子，大的有十五六岁了，小的也有六七岁。小孩子坐在前面三间屋里，大孩子则在后面三间。 他们一个一个地穿着整洁干净的学子衣服，坐的笔直端正，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念着书。 这是学堂！天哪，这是她做梦都想进的学堂！ 每次去大荒山镇，都要经过那个白墙金瓦的大院子，有琅琅的读书声随风飘荡。 娘亲说，那是学堂，只有最聪明的孩子才能进去在里面学习，长大了就会成为最有学问的人，她也很想去的。 娘亲看得到她眼里无声的渴望，却总是歉意地摇头，因为他们家穷，有点钱还不够给她治病的。 所以，她只好艳羡地听着些读书声，再多听一些，尽管她听不懂。 现在，这里就有学堂了，她可以在外面偷偷地看一看听一听了吧！ 不大会儿，有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和蔼老人走了进来。 孩子们齐齐起身鞠躬，给他问安：“院长爷爷好！”，老人就笑眯眯地回道：“你们好，都坐下吧。” 丑丫看着那位老爷爷就很开心，他的眼睛象娘亲一样温柔，又比娘亲多了一些不容抗拒的威严，丑丫好喜欢他的。 那老爷爷给孩子们讲了几句文章，又教会他们文章的含义，然后就让孩子们临摹字帖，然后又要求他们背下来，真有趣！ 丑丫双眸闪闪发光，这些字和她在梦里见到的一样呢，方方正正的，很漂亮。 老爷爷讲的也浅显易懂，她一下子就会了。只是那些字很难写。 不过不要紧，窗户边有一大一小长得虎头虎脑的哥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描着。多看几遍也就会了。 但是很快，午时到了，孩子们都走了，老爷爷也离开了。 丑丫惋惜地从树杈间下来，她也要找些东西来吃，还要找地方住，时间很紧的。 好在她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很小的凹陷进去的小山谷，山谷里长满了荆棘，所以没有人到那里去。 她可以砍出一条供自己走的小路就好。那里还有一条小溪，洗漱也方便。 想到就去做。丑丫很快就来到那个选定的小山谷，找到一个长条形的薄石块，从最不引人瞩目的角落砍起，直花了一个时辰才砍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直累得她气喘吁吁的。 令她惊喜的是，荆棘尽头有一个他们家厨房那么大的小山洞，虽然脏乱不堪又坑洼不平，可也能省下她好多的功夫。 不然，她还得想法子搭个棚子不是？ 来不及收拾好，她又去了村里学堂。然而等了好久，都不曾见人。想必他们午后是不上课的。 丑丫叹了一口气，蔫蔫地回到了山谷小窝，摘了好些宽大厚实的粗榈树叶，这样，铺被和盖被都有了。这又是五月的天气，也不算冷。 去溪水里洗漱的时候，她发现了好些鱼儿，大的有近尺许长，也有一斤的样子，捉来烧一定很好吃。 可是，哪来的渔网呢？丑丫的视线扫过谷里的青藤，立刻有了一个好主意。 娘亲带她网过鱼，她还是能结个网的。 到了晚霞满天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一个渔网，网眼足足有她的拳头那么大，上面长满了青翠的叶子。 大约是安逸久了，丑丫一网撒下去，竟然捉了两条，还都挺大。也是，那么大的网眼，能捉住小鱼才怪！ 用尖利的石块刮掉鱼鳞，刨开肚子，除尽内脏，再用树枝叉起来，钻个木取个火，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烤鱼就做好了。 就算是没有盐，味道也好极了。 是娘亲教会她这一切的，可是娘亲再也不能教她了，也不会有人想娘亲一样地爱着她了！ 她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丑丫擦掉眼泪，想着没事做，又怕做噩梦，不如照着这两天夜里梦中出现的图画做些什么，也强过空自难过害怕。 于是，在月光下，小小的身影盘起双膝双手平放身前，想象着图中人身上的那条红线在自己身体里绕上一圈又一圈。 仿佛是很久，又或者是一瞬间，有暖暖的麻麻的令人全身微微酸痛却又令人沉醉的气流从她的脚心手心升起。 顺着她的胳膊和大腿，来到她的腹部，在那里打个圈又绕回了全身各处。这样周而复始，整整转了九圈才停下来。 丑丫睁开紧闭的双眼，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顿时觉得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还真是舒服啊！丑丫感叹一下，正要进洞，却愣住了！ 在每日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颗耀眼的启明星已隐去它璀璨的星光，代之而起的是明亮而湛蓝的天空。 有早起的飞鸟扑棱着或黑或白或七彩的翅膀在天空中展翅翱翔。 或许是错觉，她觉得自己比平时看得更远，听得更清晰了。 很明显，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她不过是稍稍坐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原来她一夜未睡？！好奇怪啊！ 那些图画原来这么神奇，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忘记了时间！可是，这是一个很晴朗很美好的早晨不是吗？ 呼吸一口清晨山林里的新鲜空气，丑丫觉得，空气里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好闻的味道。 但不知是哪里，算了，还是先洗一洗好了。 然而站在溪水边，丑丫原本很黑的小脸就更黑了。 不为什么，她的双手双脚，甚至是身上脸上，连头发里面都像是被人抹了一层黑泥似的。 原来，那似有若无的臭味是她自己身上传来的，丢死人啦！ 洗漱完毕，丑丫看看自己的小手。嗯，比原来白了一点也细腻了一点吧？丑丫不确定地想。 这是为什么呢？她想了好大一会儿也想不明白。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改变？ 眼见着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她快速地吃完昨天捡的一些红红的草莓，将剩下的那条鱼用苇叶包好，就带着去上学堂了。 这里离学堂有四五里路呢，她得快一点儿，因为她不像错过老爷爷精彩的讲课。 还好，学堂里还没有人，丑丫拉开最后的那一扇窗户，窗子应声而开，她吃力地爬过去。 带着苇叶包着的鱼来到老爷爷的讲桌前，将鱼儿放下去，又恋恋不舍的摸了一会桌椅，才重新回到树桠之间，把自己藏起来。 她刚刚藏好，就听见叽叽喳喳的鸟儿般欢快的童音在学堂里响起。 她弯了弯大眼睛，觉得自己在这个村子附近住下来的决定再好也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