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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雪过春来

    jian细,居然是染春。

    白三不信,也不想信。可却又不由得他不信。

    五殿里的丫鬟小厮按着规矩是不学术法的,染春这一手出的干脆利落,白三没半分机会躲开,就被扎成了个大馅粽子,傲立岸边。

    染春说过的故事白三还记得,正值韶华的深闺大小姐与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相逢陌路,郎有情来妾有意,中间虽说几经波折,但这种佳话一般都走的一个套路,就好比是一二三四五,往后慢慢数,总归能数到十,然后就是成双的鸳鸯比翼的鸟,欢喜大团圆,相携共白首。

    染春坐在秋千上吱吱呀呀的晃,幽幽开口:“他待我好,真的很好。我那时候想他一定很喜欢我。”

    大红的聘礼下到了府上,染春犯了大小姐脾气,又是甩脸又是摔门,死活不让聘礼进门,老爷子大怒,拍案一声吼,染春被罚去跪祖宗牌位。

    御史大夫家送聘礼的小厮乖觉,一个溜身跑回去禀报自家公子,大公子得了消息即刻赶过来给老爷子熄火,将聘礼撤了再把过错一并揽了。老爷子捡了台阶下,把染春放出来,意思意思说两句,一甩衣袖让俩人独处。

    大公子依旧是一身白衫,冲染春见了礼。染春不领情,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哼而过。大公子站在原地好脾气的笑笑,风轻云淡,一如初见。

    染春的爹和御史大夫是老相交,两位老爷子时常串个门,连带着染春和那位公子也时常能碰个面。碰上了就出门走走街,街头有三两家胭脂铺挺不错,染春进去了就再不肯挪窝,故意拖拖拉拉的看看这个,闻闻那个。大公子负手跟在后面,时不时来句点评,照样的不愠不火。

    逛完了胭脂逛首饰,首饰店铺里的镇店之宝是根白玉的雕花簪子,做工精细用料考究,簪头缀着几颗小珠,十分漂亮。染春目光炯炯地盯在那簪子上,盯了半晌,还是走了。簪子是白玉的,染春只好翠芽绿。

    跟在身后的有心人看着簪花笑一笑,一模一样的翡翠簪子隔了两天便被送到了染春府上。

    染春接了发簪,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攥着回了屋,第二天便带上了头。

    又过了十天半个月,染春的小姐脾气终于磨没了棱角,脸上的春guang愈发灿烂。两位老爷子瞅准了时机,趁热好打铁,就着茶水拎着毛笔,在老黄历上圈出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黄道吉日选在了下个月初八,两家府上顿时都忙了起来。染春身边围着一大群丫鬟老妈子挑选嫁衣,也没个空闲和情郎鹊桥会,只在府上远远看到他和老爹从书房议事出来。老爷子在他肩膀拍两拍,说了几句,笑声爽朗。大公子拘礼应了几句,隔过老爷子正看到院子那头的染春,眼神一相对,遥遥两相望,大公子淡雅一笑,染春的脸莫名一红。

    染春从秋千上站起身,走到白三一侧道:“我那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待我那么好,可后来还是明白了。”偏头歪向白三这边,继续道:“因为他愧疚。”

    离成亲的大喜日子还有三天,一切的变故也就发生在这一天。

    带着兵刃的官差衙役将府邸团团围住,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领着精兵破门而入,一字排开。

    染春在房里捣鼓了好几天的月白囊带正赶上结线,放下手中的针线跑去正厅,却只看见老爷子被压上马车的一个背影。

    贪污行贿,监守自盗,砍头的死罪。

    御史大夫大人是只不露尾巴的老狐狸,陈仓暗度了许多年,连自家儿子都牵扯进来,终是挖出了老爷子一颗朝中大毒瘤。

    染春说:“这么些年,我爹在唱戏,御史大夫在唱戏,他也在唱戏。整整一个戏台子,原来真正入戏的,只是我这个坐在台下看戏的。”

    那人素白的长衫染不得一丝纤尘,舒展的眉目里容不下一粒沙子。那人是朝中最年轻的中流砥柱,清洁廉明的大贤臣。

    老爷子自家人说话总归放得开些,茶余饭后嘴皮就不大牢靠,话茬子里露出的青丝小芽让那人抓住了便不撒手,顺着藤最终摸出了颗硕大的金瓜,抓到了罪证,惩办了贪官。

    那人的功名有了声望也要有,一个折子呈给圣上保住了罪臣的遗孤,该成的亲还是要成,该演的戏码一个都不能少。

    满城宣扬的都是那人的美名,有学识的就文绉绉地赞一句忠君贤明情深意重,平头百姓就竖个大拇指说一句十足厚道。

    染春说:“这场戏唱过了高潮唱完了结尾,曲终人亦散,戏台子都拆的差不多了,我再是入戏,也该醒了。”

    染春醒了,醒的是寒冬里一水泼头,心肝脾胃肺皆凉。当天晚上嗑了瓶孔雀胆掺砒霜,一瓶子下去五脏六腑一麻一疼再一抽,染春回过神来时,已经浮在了半空中,身子在地上血流一片,手里还犹自拿着那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月白囊带。

    自杀而死的鬼魂没魂引,自个儿去不得鬼门关,只能坐等鬼差来领。染春无事就在那人身旁晃。

    那人做事不落下一星半点的话柄,新嫁娘身亡,婚期却照旧,娶了个牌位照样进府。

    染春看着那人每日三炷香,看着那人拒了丞相的二千金、太尉的外孙女、皇后的绝代表妹,再看着那人立了个终生不再娶的孤鸾誓。

    那人在书房批阅文书直至深夜,昏黄的烛光染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染春忽然就想当面问问他,如果我爹不是个毒瘤,你和我是不是可以欢欢喜喜地一辈子,是不是可以生个一儿半女,是不是可以颐养天年再许个来世的约。

    可惜人鬼两隔,她和他之间,终究是错过了。

    就在这时,鬼王出现了,对她说,你跟我走,我让你再见到他。

    粼粼的波光,淙淙的流水,染春在岸边迎风站着,风扬发丝飘:“鬼王将我安插进了五殿,我在地府里又等了他两世,终于等到了。可他不记得我,一点都不记得。他心里,其实不曾有过我。”

    白三被术法封了口,言语不得,只能望着染春。

    其实解了术法白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染春是四个丫鬟里在东殿待得年头最长久的,她待了多少年,这份怨气就积了多少年。记忆里那个总是笑靥如花的绿衣女子,原来都是假的,作不得数。

    身后传来嗖嗖几声。

    崔珏的声音清冷中透了几分急切:“染春,放了白三。”

    随后还跟着个哆哆嗦嗦的声儿:“染春,你,你……”是白二。

    白三背冲着他们动弹不能,染春将手搭在白三背后,轻呢一声对不起,施力一推。

    白三一头栽下忘川河,砸进水前听见染春最后一句话:

    “子玉,子玉,你终究还是不记得我。”

    若干年前,白二和白三相邀月下,把酒言欢,酒兴正当头,白二大着舌头告诉小三,咱们的判官大人官,断案如神,在人间的丰功伟绩供万人敬仰,百世流芳,姓崔名珏,表字子玉。白三捏着酒杯笑笑,道一句好名字。

    那个人,是珏儿。

    白三入了水,脑中倏地想起许久前,他跳荷花池的那一次,珏儿将他提起来摔在岸边时曾说过,投水忘川才是上乘之选,一猛子扎进去,不消片刻,烟消云散,一了百了。

    白三缓缓落入河底,珏儿说话果然贴谱,忘川的水质不比别处,染春缚在身上的那点灵气早被化了个干净,自身的灵力也一分一毫被抽离出体。

    眼前是清澈流淌的忘川水,身下是连绵成片的曼珠沙华,白三渐渐倥偬,身子愈发轻飘,鼻端闻到若有若无的清淡花香。

    迷离之际,白三睁着一双空茫的桃花眼,半呆半怔地望着那越行越近的黑色身影,呲牙一笑。

    玉帝老儿待我不薄,散烟之前还能看见夜梵的影儿。

    夜梵黑亮的发在水中柔柔软软的散着,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嘴唇开开合合,说着什么,听不分明。

    白三虚弱地伸手过去,抬了半截,终究是失了力气,垂落下去。

    黑暗慢慢袭上来,河水浸入髓,彻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