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有宋一代,重文轻武不仅仅是朝堂之上,在民间,其实文人的地位,也远远超过武人。虽然宋朝并不像明清一样,对习武之人以各种名目进行扼杀,但只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却也威力无穷。 就好像在民间,其实“北乔峰”的声名,远不如“南慕容”,就是因为慕容复文采斐然——且不论这人人品如何,论文采,乔峰就是拍马也比不上慕容复——由此可见,宋代的重文轻武,可以说已经是深入人心了。 最典型的表现,其实就是宋词了。无论北宋南宋,所出现过的一首首脍炙人口的宋词,就将宋代的文学层次直接拉高了至少一个档次。市井之间,哪怕贩夫走卒,也多有能吟诗唱词的,不稀罕。而在文学方面,表现就更明晰了。唐宋八大家,只有韩愈、柳宗元这两个唐代的大才子,剩下六个,都是宋代的。 因此,一个少林寺的老和尚,喜欢诗词,也不算稀奇事儿。 看着玄苦那双发亮的眸子,欧阳华菲微微一笑,轻道:“大师误会了,其实,方才晚辈吟诵的,根本不是什么词,而是一曲民间小曲罢了。此曲据说作于大唐天宝年间,描述的是安史之乱时候,诸多武林门派协助大唐,击退安禄山叛军的事迹。” 玄苦一怔,疑惑道:“安史之乱,可是史书上的一件大事,那辉煌一时的大唐,亦是从此步入衰落。可是,老衲却从未听说过,在当时有武林门派协助朝廷平乱的事情。若说有,怕是也只有少林当初算是出了一份力,毕竟,大唐朝廷与我少林关系匪浅。” 的确是,传说中的十三棍僧救唐王,可是一直传诵到了后世,就是欧阳华菲、欧阳华音她们那个年代。这段历史依然家喻户晓。不过关于安史之乱,传诵最多的,还是杨贵妃,马嵬坡。长恨歌。 欧阳华菲微微一叹,轻道:“史书?史书之上,到底被埋没了多少可歌可泣,多少忠肝义胆。但书写史书的,又都是何人?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国臣?说得好啊,但史书上,又有多少被推进火坑,用来安抚戎狄的好女儿?有的,怕都是那些辅国忠臣吧?就算有女子,大约也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但。若只是一个女子,便能祸国殃民,那这国,也未免脆弱了些吧?” 玄苦一怔,有心道,先前说得仿佛不是这个吧?可是,他望着欧阳华菲肃然的玉面,却讷讷地一个字都说不出。呆了半晌,只好口喧佛号:“阿弥陀佛……” 欧阳华菲自己也不禁怔了怔,微微一笑。道:“啊……抱歉,大师,跑题了。只是……那个故事,有点长。大师确定要听么?” 玄苦又是一怔,轻道:“老衲左右也无甚事,不妨就听女施主从头说起好了。” 欧阳华菲抿了抿唇,不由有些怔忪:“头?哪里是头?还是从天宝十四年秋天说起吧……” 大唐天宝年间,有一个地方,叫做长乐坊。而长乐坊的所在。却是一个江湖之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地方,叫做……恶人谷。 这天,长乐坊忽然来了个神秘的访客。 他的衣袍之下,掩盖着一层轻甲。他骑的马,是上好的战马。他的战马之上,挂着一柄长枪。他的脸上,挂着风霜。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在长乐坊门口,他仰起头,望向长乐坊之内。而此时,从坊内传出一阵笛声。通常来说,笛声往往都是欢快的,但这笛声,却有一股萧瑟之感,仿佛透着一股悲凉。更何况,那吹笛之人,水准并不高,使得那笛声晦涩刺耳,甚是难听。 那人听到这笛声,却不由一笑,道:“多少年了,你的笛声,还是这么刺耳。” 说着,这人阔步入了长乐坊。坊内的吹笛人,也早已在等他。这是一名面色略有苍白的白袍人,年纪似是不小了,但却依然风度翩翩,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江湖中人,更像是一位文士。 看到那将军进来了,那人微微一笑,将笛子扔在一旁,看着那将军自顾自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对面,伸手拿起酒坛,给对方斟一杯酒,轻笑道:“倒有点怀念还在稻香村的时候,一壶酒,喝了多年也没有喝完。” 那将军一笑,没有说话。 那白袍人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肃然道:“以我杯中酒,赠与远行人!” 那将军也是肃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头便起身,走出了长乐坊,跨上他的战马,绝尘而去。 那白袍人却没有去送他,只是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酒杯。 许久,他忽然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抬起手。在他身后,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袍人也没有回头,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道:“长乐坊可不只有会收租子的恶人,兄弟随我出谷,活动活动筋骨,宰他一票肥羊!” 不久,便传来了恶人谷十大恶人率众夜袭安禄山大营的消息。而十大恶人之首王遗风,却陨落在这一战中。不仅是他,十大恶人一夜之间,十去其七。 而与恶人谷多年敌对的,武林正道联盟浩气盟总部所在,此时亦是精锐齐聚,而率领他们的,正是浩气盟盟主,也是之前在长乐坊与王遗风共饮的那位将军,谢渊。 望着眼前的浩气盟精锐,谢渊朗声道:“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浩气儿郎听令!整装催马,随我一匡天下!” 八年后,当安史之乱平定之时,这些浩气盟精锐,却依然损伤殆尽,包括盟主谢渊,几乎没有任何生还者。 万花谷,乃是当时江湖中有名的大派,以医药、机关著称。而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亦是江湖中有名的棋痴。哪怕是安禄山叛军频临万花谷谷口的时候,他却抓住前来报讯的天策府军师,朱剑秋之手,笑道:“该来的迟早会来。来来来,你我且纹枰一局,莫谈扫兴之事。”
当安禄山叛军冲入万花谷之时,坐立不安的朱剑秋,棋局之上早已一盘散沙。而东方宇轩,却淡然笑着,落下一子,道:“我的劫材够了,此子落盘,天下抵定。” 随着东方宇轩一子落盘,顿时,万花谷中早已埋设好的火雷,瞬间爆发,万花谷与数万安禄山大军,玉石俱焚…… 与此同时,远在嵩山的少林寺中,少林方丈玄正大师望着正在坐禅,却明显心中不宁的弟子恒苦道:“恒苦,你心有外物啊。” 恒苦忽然睁开双眼,盯着玄正大师道:“师父,你可知……那天下之事?” 玄正大师不语,恒苦起身道:“师父,我要下山!” 玄正大师道:“哦,为何?” 恒苦道:“佛门守不住天下的安定,我来守!” 玄正大师闻言,不禁叹息,随即集合全寺僧人,轻道:“恒沙还小,且让他随村民下山,其余佛门弟子,随我执杖迎敌,以杀止杀,守佛门之清静,天下之安定!” 随即,当少林寺大门推开之时,恒苦才知,原来,安禄山叛军已然到了少林寺的大门外…… ……随着欧阳华菲的讲述,仿佛那惊心动魄,就在眼前。 玄苦怔了半晌,这段历史,尤其是和少林还有关系的,他竟然全然不知…… 正在这时,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欧阳华音,忽然檀口轻启,轻轻吟唱起来:“岁月啊它~在晴昼海~岁月啊它~是牙板一拍~” 当年,在安史之乱之时,普天之下,究竟有多少人,为了天下安定,为了大唐江山,流干了血?可是在史书之上,又有多少人,能够留下名字? “岁月啊它~是华山终年不化的雪~君子楼外~谁踏莲步来~” 皑皑白雪,净若无尘。但在那皑皑白雪之下,埋葬了多少无名英魂,留下了多少英雄赞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抵御外族入侵的战场上,那可歌可泣之人,有岂是只有大唐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 “岁月啊它~染红袍甲~岁月啊它~泛黄史载~” 染红袍甲的,又岂是岁月?而泛黄史载的,却是那些无名氏。且看那一柄柄残缺的剑,看那一面面早已失了本色的战旗,还有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孤独哀鸣的无主战马,和战死的亡者…… “岁月啊它~是千年古刹向斜阳~恒河劫沙佛自在~” 欧阳华菲轻叹一声,望向玄苦,轻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玄苦大师,小女子不知,你们少林为何没有那段记载,也或许小女子所知的,不过都是一些传说罢了。但,大师不妨想一想,若大师置身于那天下大乱之中,置身于大厦将倾之时,却不知,大师可还有兴致,坐禅于这少林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