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服药
六姑娘病着,被免晨昏定省,昨儿半夜醒来说了会话,次日倒睡得有些过时。守在屋外的二婢见里面没有动静,便退至了廊下说话,紫箢心有好奇,轻扯着旁边人的衣袖,低声询道:“jiejie,昨夜里姑娘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姑娘突然病倒,自是想打听昨儿午后的事。” 紫箢便瞄了眼主卧,“jiejie告知她了?” 进院当差头日,主子病中还拉着她说体己话,这让紫珠觉得面上有光,含笑着回道:“姑娘相问,我如何能隐瞒?何况,夫人待主子的心意和疼爱,原就非老夫人和姑太太能比得上的。” “说得也是,哪回姑娘有事,夫人不撇开诸事守在床前?”紫箢附和,亦觉得被分配到这儿当差前途无量,忍不住就提高了音调,“jiejie瞧九姑娘,夫人待她就没这般用心,到底比不得咱们姑娘。” 这话好巧不巧,就落进了方跨进清涵院的沈嘉蔓耳中,当下她表情微滞,步子顿在原地。身后的竹苓和竹香面露不平,怒瞪着廊阶处互相正喃喃不断的两人,因主子没有动作亦不敢私自提醒。 “九姑娘?都说是疼幼不疼长,偏生咱们夫人就不是。九姑娘虽然乖巧听话,可不及六姑娘会说话,你看这些年过府的夫人太太们见了咱府里的姑娘,谁不是夸六姑娘伶俐?” 紫箢则笑,执住对方的手便感激道:“jiejie真是个明白人,亏得您提携,我这才能跟着同来清涵院里当差。” “那是自然,你若跟了紫堇紫星为伍,今后就在广盛楼里当一辈子的传话奴婢。” 两人说得正欢,浑然没有察觉到立在院门处沉着脸的九姑娘。竹香替自家主子不值,明明都是世子夫人亲生的闺女,再如何哪容做奴婢的多话?启唇正欲唤“姑娘”时,前方的沈嘉蔓却转身轻轻退下台阶,离开了清涵院。 竹苓心直口快,追上去就忿忿道:“姑娘您就是性子恁好,她们这样妄论主子是非,该要……” 话没说话,沈嘉蔓便接道:“该要禀明了母亲,然后去处置她们?”气愤地不停喘息,望向前方的眸中仍含怨恨,却很快被掩藏下去,再开口连声音都恢复了平静,勾唇道:“我是伯府里的嫡出姑娘,和那两个小蹄子计较什么?” “可姑娘,她们对您不敬。” 沈嘉蔓便望向开口的竹香,反讥道:“不敬?她们说得都是实话,我是比不得jiejie会说话,亦没她会讨人欢心。我生病时,母亲亦不曾衣不解带地在旁守着照顾,紫珠她们说的全是实情,我有什么好怪罪的?”话说着说着,眼角处就闪现晶莹,连鼻子都酸楚了起来,吸气道:“我若是早出生个几年,现在许就不会是这番局面了。” 见主子垂着脑袋,竹苓不禁再道:“可是姑娘,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她们?紫珠jiejie她们现已不是夫人跟前的人了,瞧方才那嚣张的神色,奴婢都替您委屈。” “替我委屈?”沈嘉蔓自嘲而笑,“这些年不都这样过来的吗?在清涵院里当差自是要比在广盛楼里做事神气,母亲御下甚严,jiejie可是纵着手下,过去佟兰她们不也这样吗?” 竹香见主子如此强作坚强,声音就有了几分沙哑,“姑娘。” “我和jiejie是亲姐妹,难道还在乎这些?母亲疼她和疼我都是一样的,可不能因几个无知婢子的话就能生了嫌隙的。” 看着端庄从容的九姑娘,竹香竹苓相视一眼,尤是藏不住担忧,“那还去探望六姑娘吗?” “不去了。” 似乎怕旁人误解自己的大度,沈嘉蔓故作无碍地平静道:“方才她们都还侯在廊外,瞧水盆都没端进去,jiejie必然尚未起榻,我又何必去打搅她歇息?罢了,待等下午再来瞧她就是。” 快步往前行了些距离,沈嘉蔓才举起帕子擦了擦眼角,而后缓缓回了满芳园。 许mama带着香薷香蕾从颐寿堂回来,远远地就见到拐过溶月塘的那行人,不禁驻足好奇道:“是九姑娘?” 香薷香蕾受罚跪了一夜,虽没有受皮rou之苦,可担惊受怕了整晚,早已疲倦不堪。方听着许mama来领她们回清涵院,说是六姑娘的意思,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欢愉,可这一路过来终究体力难支,原是恹恹地行着,乍闻此话纷纷随着前方人的视线看去,眯着眼不确定地回道:“看不太清,不过九姑娘怎的这般早就过来?” “难道姑娘已经起了?” 许mama亦是好奇着,琢磨道:“姑娘昨儿夜里醒了半晌,按理说不会这样早啊。” “mama,我们回去,还能伺候六姑娘吗?”香蕾语气讷讷。 许mama似乎惊讶她会有此问话,“如何不能?是姑娘要你们回来,自然是要做从前的差事。”答得理所当然。 香蕾便觑了眼白墙粉瓦的院子,“可世子夫人已经留了紫珠紫箢两位jiejie在这。” 许mama是个精明人,从昨儿和主子短短的几句谈话便有所察觉,六姑娘根本不喜那两人,否则亦不会命自己代她去向老夫人求情讨回香薷香蕾。但她为奴数年,亦明白有所言有所不言的道理,只语气亲和了安抚道:“姑娘要你们回来,那便是心中自有安排,不必担忧。” “是。” 两人忙应声跟着往前。 庭院内,紫珠二人总没听见里面动静,倒是就坐在了台阶上边等候边嗑唠。话说正兴时,突见院门口出现三个身影,不禁睁大了双目起身,紫箢更是自问道:“她们怎么回来了?” 紫珠便重重扯了扯她,而后给了个噤声的眼神,迎上前半福了身笑道:“方才还好奇着怎么大早上就没mama您,原是去了颐寿堂,怎的都没事先吱个声,否则若姑娘问起,我们可怎么答话?” “就是,mama这是领她们回来收拾行李的?”紫箢插话。 许mama面上不作声色,严肃了道:“说笑了,香薷两人是姑娘身边惯用的,昨儿个去老夫人处回话,今日自然要回来伺候。” “什么?” 紫箢年纪轻沉不住气,当下惊讶了指着许mama后面两人反问道:“她们要回来伺候姑娘?” 那自己等怎么办? 紫珠亦起了好奇,“mama是何意思?” “姑娘心善宽容,没有计较她们失职,香蕾和香蕾仍是这院里的人。”许mama睨了眼微微变色的两女,风轻云淡地添道:“姑娘尚在病中,夫人令你们共同服侍,还要互相配合才是。” 这训诫的语气,俨然快赶上蔡mama了!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因为同是老夫人的陪嫁,是葛mama的弟媳吗?!
虽说如此,然到底不敢过分,紫珠和紫箢不情不愿地退至旁边。许mama至廊下望了眼水盆巾帕,压低了嗓音问道:“姑娘还没唤伺候?” “是的,奴婢们正候着呢。” 许mama难免就望了眼院门口,“九姑娘可有进来探视?” 紫珠紫箢大为惊讶,纷纷反问道:“九姑娘?” 瞧着她们那股迷茫劲,许mama便似明了了什么,随意打发了两句就走至门房边,“虽说姑娘昨夜里热度退了,不过还是进去瞧瞧才安心。” 听到推门声和脚步临近声,早醒了的沈嘉芫扬起身撩起帐幔,看着绕过屏风的许mama就道:“mama回来了,她们没事吧?” “回姑娘,不过跪了夜,没挨板子,就是惦记着您的病情。” “倒是难为她俩了。”沈嘉芫精神大好,放心地颔首。 许mama则对外扬声:“姑娘醒了。” 侍婢们鱼贯而入,因大病初醒仍需静躺便没有起榻,就着被窝里简单打理了下青丝,低挽起些许戴上银蝶步摇簪,由香薷伺候着外罩了件银红薄袄。漱洗后在床上摆了张青玉案几,沈嘉芫颇有食欲,喝了碗粥又吃了些点心,觉得腹饱后才命人撤下。 紫箢端了檀木托盘进屋,紫珠先将治风寒的药让姑娘服下,待等捧起第二碗时,床榻上的人不解问道:“怎么还有?” 紫珠柔声答道:“夫人说您近来身子又不好,便交代煎几帖往年冬日服用的补身药,希望姑娘早日康复。” “往年冬日?” 沈嘉芫微微皱眉,她是有听过说原主身子不好,好似是什么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往常只要时日渐寒便总是虚弱病多,故而多服药调理,清涵院里基本是整个冬季便不断这股药味。 这事府内众人皆知,许mama见主子蹙眉,亦劝道:“夫人特地嘱咐的,虽说是苦,不过良药利病。”好似很担心对方使性子不用药。 沈嘉芫不爱灌那般多药汁,可见满屋子的人显然已经很习惯这种场景了,在众人目光凝视下终不得不接过。 很苦很涩,觉得满口腔内都是那种犯恶心的难受。 “姑娘漱漱口,然后用些蜜饯吧。”紫珠递过清水。 这是六姑娘服药后惯常的习惯,婢女们均很熟悉。 沈嘉芫这才觉得口中药味淡了些,靠着床头摆手让紫珠紫箢收拾了下去,而后同香薷两人说了会子话才令她们回去歇着。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突然又觉得眼皮沉重,强打着精神对许mama问道:“你方才见到九meimei了?” “老奴见到了九姑娘的背影,不过紫珠好似不知情,许是没进院吧。”许mama见主子神色着实不好,连连掩手哈欠,关忧道:“姑娘可是觉得身子乏?您的病还没好,不如再躺会?” 沈嘉芫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讪讪道:“真是奇了,方才还挺精神的,转眼就累了。”实在抵不过那股困劲,便坐起脱了外面的罩裳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