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道 烈日两吃鸭
浪三在内蒙的行程安排得很紧。 第四天的傍晚，厍强把浪三带到了一家湘菜馆。在此之前，他已经跑了三家餐馆，虽然连采访带吃喝，但一天采访三个餐馆也是极限了，他原本放弃最后一家的采访，厍强面露难色，“天佐哥，我都跟餐馆老板说好了，他在店里等着呢，咱俩不去不合适。” “没事，采访完了就走，别吃饭了，我今天已经吃了五顿饭了，实在吃不下去了。” “干你们这行的不就是吃吗？别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天天吃也受不了，你们厨师天天做饭，还想吃吗？” “我们是没有办法，不吃不行啊，还要到处去吃，不然怎么学习啊。” “都是吃货，快走吧，天快黑了，这一天，光烤鸭我就吃了两顿，还吃了三次炖羊rou，我快疯了。” “这一家是湘菜馆，很多菜做得都不错，别看你是美食记者，有些菜保准你都没吃过。” “你饶了我吧，什么大菜也不吃了，谁想到吃饭也能吃到累死。” 厍强和浪三一起来到一家名叫“湘艳情”的餐馆，浪三盯着楼顶上的三个大字愣了一会儿，感觉这地方不止是餐馆，好像还有其他什么服务项目。 因为到了饭点，餐馆里已经高堂满座了，还有几个等座的客人，身着艳丽工装的服务员在餐厅里穿梭，大厅里乱哄哄的，说话声、欢笑声连成一片，可见餐馆生意很红火，这也给得了“美食抑郁症”的浪三打了一针强心剂，毕竟生意好的餐馆是他这次采访的主要对象，普通的湘菜能做出这番景象实属难得。 一位笑盈盈的前厅经理带着浪三两人穿过大堂，走上木楼梯，一直送到了总经理的办公室。浪三去过很多餐馆总经理的办公室，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子，房间普遍都很小，为了能把更大的面积留给经营用，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台电脑，一台是办公用的，一台是监视用的，坐在办公室里可以看到前厅和后厨的全部情况，还有一个很普通的接待沙发，屋里还有一个档案柜，里面堆满了各种报表和资料。墙上基本上都有一幅书法作品，写着“招财进宝”或“马到成功”之类的吉祥词。湘艳情总经理的办公室相对来说还比较大，除了桌子和电脑，还有一个茶海，机灵的前厅经理微笑着给浪三和厍强一边倒茶，一边礼貌地说：“刚来了一拨重要的客人，李总去招呼一下，马上回来，您二位稍微等一会，现在正是开餐的时间，前面事比较多，我就不陪二位了，有事就叫楼层的服务员。” 前厅经理刚走一会儿，办公室的大门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推开了，浪三的面前站着一个大汉。 “真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今天太忙了，刚才来了一个好朋友，非让陪一下，没办法，又是三两白酒，不喝不行啊，咱这是开买卖，就图一个人气。”李总说着坐到了浪三的身边，他扶了扶金边眼镜，四方大脸微红，一边说话，一边把nongnong的酒气喷到了浪三的脸上。浪三没有躲闪，他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自己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酒鬼”，所以对喝酒的人还是抱有一种同情和理解。 浪三全然没有把酒气当作一回事，而是像往常一样开始今天最后一次采访，他首先把自己和《大嘴》杂志介绍了一番，然后引导李总说说餐馆的经营之道，特别提醒要多聊聊如何把餐馆做火，为什么天天都有这么多客人？ 李总除了身上有酒气以外，谈吐和行为一点都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这位看上去文诌诌的大汉，说起话来还是头头是道。 厍强在一边介绍说：“李总在这一带很有名，不光是菜做得好，管理也有一套，他是包头有名的救死店的专家，不管你的店经营得多么烂，就算快到倒闭了，只要到了李总的手上，都会起死回生，这个店原先就快死了，到了李总手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浪三听了这话来了精神，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如今大多数餐饮业都举步为艰，如履薄冰，他还很少能见到像李总这样专门救死店的老板，浪三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问得李总脑门渗出了汗珠。 “我接这个店的时候，2000平米，一个月才有四万的流水，我接了以后，半年的时候，就做到了一百多万。我刚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把原先所有的人都换了，一个不留，全部用自己的人，这很关键，干餐饮其实就是用人，你手下的人不行，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白扯。刚才那个前厅经理是我的侄女，来这里不到半年，肯学又能吃苦，自己也机灵，很快就把前厅的事情替我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还有一个外甥也在这里干，怎么都不上道，现在只能跟着我跑跑采购。我本身就是服务员出身，餐馆里所有的岗位我都干遍了，” 李总说得有点激动，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许是刚才喝酒的缘故，一口气把水杯里的茶水全喝完了。他抹了一下嘴接着说：“刚开始干服务员的时候，老板看我五大三粗的，又戴着眼镜，不像服务员，倒像一个大干部，于是就把我安排在面点间去学做面点，谁想面点师傅还挺小气，不愿意教我，我只能自己偷偷地学。有一次赶上了一个大活动，面点师傅正好家里有事，把老板急得直挠墙。后来我跟老板说我来，老板开始不信，我当时就拍了胸脯了，做不好你辞了我。开餐的时候，我把五十多种面点做得像模像样，从那以后，老板也对我另眼相看了。我就一直在餐饮圈子里混，从服务员到厨师，后来又自己包厨，再后来就自己开店。” “那您这个店怎么生意这么好啊？”浪三找机会赶紧把李总往正确的轨道上引，生怕再跑偏。 “我刚才说了，我第一件事是换人，换的都是自己的人，我知道每一个人适合做什么。接下来就是给菜品定位，根据所处的地理位置和消费水平，制定合理的菜价。最后就是营销了，我只有一招，那就是陪客人喝酒，不管是新客人还是老朋友，只要来店里吃饭，都要敬上一杯，我一天基本上要喝三斤酒，一来二去，新客人都成了哥们，不来我这里吃饭都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让他们白来，我把他们都发展成兼职的销售，有底薪的，介绍来一桌当场提成，他们可美坏了，又吃饭又挣钱，天底下那有这种好事啊。” 浪三终于明白湘艳情为什么火了，那是用酒和钱砸出来的，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红润的大老爷们，心里由衷产生了一种敬意，从一个服务员做到了大老板，每年都给一名优秀员工奖励一辆汽车，想想自己，真是自惭不如。回想这几天的采访，大多数餐馆老板都是从最底层做起，甚至都经历了人生最为悲惨的时期，才有了今天的风光。先不说一起来内蒙的厍强有过要饭的经历，就拿石光来说，刚开始也是给别人打工，然后开了一个小店，再慢慢做成大店，表面上的风光也掩盖不了内心的自卑，自己的生活并不如意，干餐饮的大多起早贪黑，家庭生活没有规律，很难做到美满和幸福。对于餐饮人的生活问题，浪三曾经报过这个选题，但到社长那里给枪毙了，说这不是餐饮人喜欢看的东西，没有实用价值。因为社长也是厨师出身，他深深地了解餐饮人的生活和内心。无论从社会地位到自身素质，都存在着先天不足，他们不愿意别人触碰这个敏感的话题，因为这个话题苦涩、伤感又无可奈何。其实餐饮业是一个高危职业，不光承担着客人的食品安全的风险，自身也缺少社会关爱和理解，他们精神脆弱，感情脆弱，身体脆弱，生活脆弱。 浪三最终还是想到了自己，他想成为餐饮界第一个心理调节师，想为餐饮人说话，想帮助他们，但谁能帮助自己呢？四十多岁，同样租住在一间地下室里，过着有家不能回的生活，他虽然没有上灶炒菜，但也算是一只脚迈进了餐饮圈，他在用脑子和厨师们一起为了生活在奔波和卖命。 湘艳情的采访结束了，浪三和厍强起身要告辞，被李总一双厚实的大手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今天都来了，总要尝尝我们的菜，要不你怎么写啊？我来安排，大记者一定要招待好，让你看看内蒙人的热情和好客。” 厍强本身就没有走的意思，他用家乡话和李总套近乎，一会说回报家乡，一会说要推广内蒙美食，腔调一次比一次高，心气一次比一次胜。浪三理解厍强的心情，都是厨师出身，李总现在算是事业有成，而厍强还在给别人打工。在这这次采访过程中，厍强不止一次流露出酸酸的味道，可以说是嫉妒，也可以说是自卑，反正他对现实不满，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厨师都自己开了店，有的同门师弟也有了自己的餐馆，他心里能不往外涌酸水吗？ 浪三没有过多关心厍强的表现，他心里最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喝酒，眼前这位豪爽的“三斤”老总会在今天晚上演一出什么醉酒大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