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道 花雕芙蓉蒸阿拉斯加蟹
浪三的新婚之夜也许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他几度昏迷，又几度苏醒，他拒绝所有人的探望，只把妻子留在了床边。他已经看不清妻子的脸，整个身体就像在躺在蒸笼上。妻子在一边跟他说着什么，眼泪一直没有断过，流过一茬又流一茬。 氧气管里冒着气泡，“咕嘟咕嘟”响个不停。ICU病房里几乎每天都有生命流逝，今天应该轮到了浪三。 后半夜的时候，浪三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凝望着天花板，眼珠在湿润的眼眶里悄悄地转着。他把胳膊弯向耳边，指了指自己的头。 妻子小声说：“你想要什么？” 浪三还是指了指头，这一次稍微往下指了一下。 “枕头下有东西？”妻子机警地慢慢掀起枕头的一角，露出一本书，她把书从枕头下抽了出来，这是一本外国人写的书，书名是《ONTHEROAD》，这是浪三喜欢看的小说之一，今天他把小说放在枕头底下，也许另有寓意。妻子翻了翻小说，并无什么特别，只是在中间夹着一张纸条。妻子认识这是浪三的笔迹。 “我死后，把一个肾捐给小李子，我已经跟小李子的妻子田小甜说好了，我们俩已经配型成功，只需在我死后最短时间完成肾移植手术，主治医生姓陈，我也说好了，你看到这张纸条就和田小甜联系，她会告诉你怎么办，记住，此事只有你知道，切勿外传，谨记。田小甜的电话是139xxxxxxxx。 郎天佐X年X月X日 女人看到这张纸条，心里又是一惊，又一个迷底被揭开了。浪三早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而且把捐肾的事都办利索了。好一个浪三，你使的瞒天过海之计又成功了。妻子把书重新放在浪三的枕头底下，只是把那张字条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现在，她能做的就是陪着丈夫，看着他死去。几年来，他无数次看着浪三在自己身边睡去，他的鼾声很响，特别是喝完酒以后，有时一口气要憋半天才能吐出来。她好几次摇醒身边的男人，生怕他在睡梦中离去。如今，死神的敲门声都听见了，浪三的呼吸越来越弱，监视器上的小圆点有气无力地跳着，幅度渐渐变小。 浪三的手越来越凉，女人紧紧抓住这只略显干瘦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浪三的手好像动了几下，并随着自己的心跳，像弹琴一样在女人的肚皮上慢慢地敲着。这几个鼓点般的节奏，突然让女人泪如泉涌，她轻轻唤着：“三儿，三儿，你听我说，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浪三招起眼皮，眼睛里已经发散的光重新聚在了一起，看着身边痛苦的妻子，小声问着：“媳妇，你还有事瞒着我？快说吧，要不我听不到了。” “三儿，你昏迷的这两天，我感到有点儿不舒服，以为是累着了，就去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我怀孕了。我本不想告诉你，怕你有负担，但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你如果真的死了，我就把孩子打掉，我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浪三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老婆，我骗了你好几年，现在你开始骗我了，是想报复我吗？一开始你就上环了，怎么可能怀孕。” “我把环摘了，”女人低低地抽泣，“也许是天意，我有一天突然想和你要一个孩子，就到医院偷偷把环摘了。这回可真是巧了，没想到你真的出事了，你快死了，可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就算作一个纪念吧。即使将来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也曾经怀孕一回，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好了，现在我都告诉你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 浪三不想走了，他的手还在女人的肚皮上不停地敲打，像是轻轻地哆嗦，又像是有意和肚子里的生命做一次交流。一个男人如果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他一定希望这个女人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浪三也是如此，但他又很自私，生怕女人的孩子和冬冬会有什么冲突。因此，他早早就让女人采取了严密的避孕措施。他现在真的很佩服女人的胆识，能在自己生命的终点冒险开启一段造人之旅，而且一炮打响。 浪三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再一次流动起来，心跳加快，手掌有了热度。 “老婆，我想看看咱们的孩子。” “你看不到了，你不是想死了就给小李子捐肾吗？” “活着也一样捐啊！我听说活着捐更容易移值，成活率更高。” “可你已经活不成了。” “谁说的，”浪三的手在女人的肚皮上用劲抓了一下，“我好像有点力气了。” “你轻点，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女人把浪三的手从身体上拿开。 “我再试试，你去找医生，看看还有什么招能延长我的生命，只需要一年，我要等孩子出生。” 女人的眼泪又朴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心里骂着：“好一个浪三，为了我，你不敢活下去。为了还没出世的孩子，你居然想起死回生，我现在真的看透男人了，自己的孩子永远比妻子重要。” “算了吧，活一年管什么用？你早晚要死，孩子还是没有爹。不如让他随你而去吧，我真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到了阴曹地府也饶不了你，”浪三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女人看着浪三闭上了眼睛，原本对死亡的恐惧渐渐消失，她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病房里突现一种温馨，绝不是回光返照，她相信奇迹可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