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其实伍汛很早就醒了。

    这一晚并不踏实，陷在梦魇里，她的笑颜由远及近就在跟前，他正想伸手时，她的神色却在刹那间镀了一层冰霜，那眼神冷清，不带丝毫感情的瞳孔硬生生地让他停住了手。

    他挣扎着，却不想睁开眼睛。梦里有她的笑容，她的温柔，也有她的冷漠，她的决绝。他怕一睁眼，发现什么都是幻象时更觉绝望。

    哪怕能在梦里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终于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梦境散去。伍汛睁眼就是开了一夜的台灯在屋里亮着，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浸透进房间。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就只有她的脸。

    陆英彩来敲门的时候，伍汛是听见的。内心有一丝挣扎，但最终他也没有应声，只是隔着墙听着陆英彩下楼的声音，不消会儿就响起了大门的关合声响。

    伍汛轻轻叹息，他缓缓坐起来，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床边上，半边体温都是冰凉的，他竟然没有发觉。

    起身走到窗台边上，透过浅色的帘子，能看见外面已经升起的朝阳，金色的光线洒在后门那一大片广袤的田野上，绿景与阳光溶成一派和谐景象。

    伍汛却不暇观赏，他只将帘子拉开一点缝隙，远眺着另一头高矮交错房屋中的某个黑点，那是他很多个夜晚遥望的方向。

    伍汛低下头，将书桌的抽屉拉开，里面放了一个暗黑的小盒子。他把盒子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只是下面似乎还有隔层，将绒布轻轻一掀，伍汛从盒子底部抽出来一张相片。

    相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两寸大小，周围的胶纸已经微微卷起，泛着陈旧的黄。相片里是一个女人颔着首，没有她完整的容貌，只单单一个清秀的轮廓，几缕发丝落在额前，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女人的食指弯曲着，轻点在婴孩的脸颊上，面上是柔情的笑容。

    伍汛看着相片发呆，记忆中那个女人的模样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这张照片是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找到的。夹在某本被人遗忘的旧书里。

    阿娘，汛儿很想你。

    伍汛只看了几眼，就重新把相片放进了盒子底下，又将它端正地放回了原处。这是他最深的回忆与秘密。

    阿娘，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样才能不痛呢。

    没有人告诉他，更没有人会愿意倾听他心底的话。他是爱上了，可这份爱对他人来说，不堪而沉重。

    阳光落进了屋里，将这一角照的明亮，可伍汛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将抽屉闭上，伍汛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朝向窗外，内心挣扎着。

    可能他好好道个歉，这事儿就会过去了罢？她真的会狠下心，再也不搭理自己吗？

    伍汛犹豫着迈开了步子，将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轻脚走出了房间。

    这屋子太闷了，他想出去透透气。

    下楼的时候只听见后院木条被锯开发出的摩擦声，伍立正在吭哧吭哧地干着活。一抬头就看见伍汛走到了家门口，伍立许是今天心情不错，难得地开口问他，“汛儿，要出门啊？”

    伍汛准备拉开门的手顿了顿，平日里自己这个父亲很少开口说话，整个人沉默木讷，像这样主动跟自己搭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伍汛有些意外，看见伍立黝黑的脸上有汗水滴落，他只是随手擦了擦，看伍汛的时候那模样竟有些微憨。

    伍汛心中一软，抛开别的不说，陆英彩跟伍立，对自己的情绪都是真挚的。他也难得地冲伍立点点头示意，“恩，出去走走。”语气不似平常那样冷淡。

    伍立略一怔愣，儿子平常很少与自己交谈，如此客气的点头致意竟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受宠若惊，他想着再说些什么，只是开口时带了一些紧张，“早点回来..回来吃午饭。”

    伍汛顿了顿，点点头，然后开门出去了。

    伍立还是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手里的活做了一半，他低下头重新拿起锯子，做事的劲头似乎更足了些。汛儿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他要多挣点钱才好。

    他有种预感，儿子迟早是要离开这个闭塞的镇子的，而他作为父亲，能为伍汛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伍汛脚步轻缓地前行着，一会抬头看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日头已经升上了半空，方才的凉意也褪去了不少。偶尔有两三个路过，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两眼这个独自散步的少年，他像这镇子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格格不入却平添亮色。

    不知前行了多久，伍汛终于看到了那幢熟悉的建筑物。也不知道陆英彩有没有来沈矜如这里，或者已经送了礼回去了。他看见那人的家门口多了几株植物，枝叶长长地落在地面上，看上去朝气蓬勃的模样。

    应该是她种的吧。

    伍汛顿住了脚步，站在某个墙边的阴影处。那头大门紧闭着，可他似乎能透过厚厚的壁垒，望见里面的场景，不知道她今天几时起的，现在又在做什么。

    想归想，伍汛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像过去很多时候那样，他只是站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视线一刻不离那栋建筑，似乎想要找寻什么。

    忽然，大门轻动了。伍汛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就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穿了一身松垮的休闲衣裳，走到门口，将那几个花盆往阴影处挪了挪，手里拿着塑料瓶子简制的洒水壶，往盆里浇了些水。

    她神色沉静，伍汛甚至还能看见她脸上淡淡的笑容。

    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看的有些入神了，一直到那个身影又走进了屋子，半晌都没移开视线。镇上好几户人家的屋顶的烟囱都升起了袅袅青烟，伍汛往后退了几步，人看完了，该回去了。

    ——

    伍成这一路都是心神不宁的，张进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旋着——

    “我还看见她跟伍汛一块儿回来的呢，还...还拉手了。”

    他猛地忆起那日的场景，伍汛看着自己时的冰冷神情还历历在目。他对沈矜如一直都有非分之想，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让他浑身难受，好不容易差点得手一次，却好巧不巧的被伍汛搅和了。

    可是，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他算好了时间，在没人的时候去了沈矜如家里，就这么凑巧让伍汛撞了个正着？虽然哥嫂对这个儿子视如己出，可伍成却从来没有把伍汛当成自家人，他总能在伍汛的眼中看见对自己的不屑和蔑视，再加上他那张长得越来越酷似那女人的脸，伍成面对他时，除了下意识的抵触以外，还有莫名的恐意。

    可一想到伍汛跟沈矜如勾搭成jian，他心中的怒气疯涨，根本没想过是否需要探一探虚实，直接将伍汛划入了败坏家风的行列里。

    径直进了家门，关门声大作，然后就听见后院传来自家哥哥不悦的声音，“阿成，关门轻一点，不要总这么冒失。”

    伍成心里有气，走到后院对着正在做活的伍立就是一顿问询，“伍汛呢，在家吗？”

    伍立皱了皱眉，不明白弟弟这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是为了何事，“刚出去了，你找汛儿有事？”

    这俩叔侄，就没有对盘的时候。

    伍立没有放在心上，只专心做着手里的事。伍成看到老大这幅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儿子都跟寡妇搞上了，你还有心思干活？

    只是想归想，伍成自然是没有说出口的。他不喜伍汛，更不喜他那副老少通吃的脸，这番气急，也不知道是不是嫉妒的成分更多一些。

    伍成进了屋，几步就上了楼，伍汛的房间就在左手边。这间小屋子伍成这些年基本没有进来过，他心虚一些事，只是今天却想到里面搜寻一些东西。

    他只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转动门把就走了进去。

    屋子陈设变了许多，只是开门时有一阵莫名的阴冷气息。伍成打了个哆嗦，这里已经完全没了十几年前的样子，可是有些情景却是刻在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的。

    伍成跺了跺脚，嘴里也不知道骂了句什么，走到伍汛的桌边就翻弄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冯毅那小侄的话像一根针似的扎在了他心口，让他浑身不舒坦。

    伍汛的东西理的很整齐，不是教科书就是这些年的旧课本，伍成翻了好几个抽屉都没找到什么。他不死心，打开最底下的那个抽屉，意外的是，那里面不像其他地方被书本塞得满满当当的，里面只有一本素描。

    伍成心里一动，就将那本素描拿了出来，只看了一页，他的脸色就沉了。

    这本子上，无一例外的，都是同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正当伍成翻弄着素描本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伍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敌意和冷漠。

    “你在我屋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