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绝处逢生
他要回家,回河州卫那间小土屋。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在沙漠里走了三天,沿途除了几丛枯黄的骆驼刺和几具动物的尸骸之外,映入眼帘的都只有黄沙。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过往的一切是不是都真切的发生过。 他仿佛一出生就在这沙漠里躺着,然后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里他有爹有娘,有jiejie,还有众多玩伴。 如今梦醒了,过往的一切不过是这黄沙上的海市蜃楼,他或许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从婴儿时期一直到现在。 他是这沙漠所生,这沙漠给他力量,他不知道饿,也不渴,不需要父亲的嘱托与母亲的呵护…… 他真的不明白,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发生过,那么,他是谁? 他来自哪里? 是谁遗弃了他? 又是谁要夺走他? 为什么要夺走他? 是谁给了他护身项圈? 他又将到哪里去呢? 漫漫黄沙不能回答他,无尽苍穹也不能回答他。 他要回到父亲捡拾他的地方,去寻找慰藉,寻找答案。 他长大了,一夜之间,之前,他只知道在黄沙里与小伙伴们一起演绎战争,如今,他真真切切的活在死亡的边缘。 他懂得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知道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要回去,回到他关心的人身边去,回到关心他的人身边去。 大漠是残酷的,这一点,从他风干了的嘴唇与深陷的眼眶中可以看出来;从他枯黄的头发与干裂的皮肤可以看出来;从他瘦弱的身体与沉重的双腿可以看出来。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只苍鹰盘旋在天空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它飞行上百里,饿了好几天,如果再不吃点东西,也许下场就要和下面这猎物是一样的了。 它盘旋着降低了飞行高度,只等那猎物自己倒下去,好俯冲下去,享用一顿丰盛的午餐。可惜它没觉察到,身后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刺穿了它的脖子,它心有不甘的扑腾着,直直的坠落了下去。 刘禁双眼迟钝,意识模糊,如同一具行尸般挪动着两条腿,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扑”的一声,由天上掉下一只大鸟来,脖子上穿着一只利箭,殷红的鲜血正咕咕的冒出来,渗入到沙子地里,染红了一片。 他本已虚弱至极,只凭着一点模糊的意识迈动脚步,如今被这天降大鸟阻挡,一旦停了下来,只觉天旋地转,摇摇晃晃,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不远处,一支四五十人的驼队叮叮当当的走在沙脊上,一名年轻的仆从跑在前面,向着刘禁晕倒的所在跑了过来。 “主人,这儿有个小孩,”那仆从手搭在嘴上,向着驼队呼喊。 驼队的领头,是个满面彪须的商人打扮,他微抬一抬头,远远的瞥了一眼刘禁的身体:“死了没有?” “没有,主人,还活着,他还有气,”那仆从兴奋的说道。 “可有伤损?”满面彪须的商人仿佛是在讨论一件商品。 “没有,主人,是个男孩儿,瘦是瘦点,许是饿的,看筋骨强壮着呢,他脖子上还有支金项圈,”那仆从高兴的回答道。 商人微微一笑,悠闲的拿脚跟踢了一下骆驼的肚子,绕到刘禁身边,瞧也不瞧一眼,伸出手来:“把项圈给我。” “是,主人,”仆从兴奋的去取那项圈,半天也没取下来。他哭丧着脸,抬头去看骑在骆驼上的彪须商人。 “算了,回去再说吧,给他点血,让他骑最后面那匹,”彪须商人有些不耐烦起来。 仆从依言捡起地上的死鹰,拔掉了苍鹰脖子上的利箭,装回身后的箭筒。折起脖子去了毛,用力将血挤出来,滴落到刘禁的嘴边。见他慢慢的张开了嘴,咽了鹰血,这才放下心来。 驼队快要走过去的时候,鹰血也放干了,仆从将死鹰绑了脚,挂在一匹骆驼背上的货篮边,又扶了刘禁起来,扛起他担在了最后一匹骆驼背上,他自己也矮身一纵,骑了上去,扶稳了刘禁的身体,跟着驼队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在沙漠中向着西南方向又走了两日,远远的就可瞧见,地平线上横恒着的连绵群山。 随着他们渐渐的走近,山体也渐渐的清晰起来,好一座巍峨险峻的高山,连绵起伏数百里,真个是千峰竞秀,万壑争奇,云蒸霞蔚,雪映花红。 商队中吃喝不愁,又在骆驼背上休养了几日,刘禁渐渐的恢复了些生气,只是头脑依旧昏昏沉沉,不辨东西。那仆从每天喂他些吃喝,顺便打听他的身世,他没精打采不加理会,仆从却也不强求。 走到第五日上,那大山终于横在了眼前,一堵万仞绝壁挡住去路,只绝壁中央裂了一个大缝,将绝壁一分为二。 商队缓缓来到裂缝之下,刘禁这才看得分明,原来,远看是条裂缝,走到那裂缝近前来看,却是一条还算开阔的商道,可以并排走得下三只骆驼。 彪须商人命令众人在这山口附近休整,明日进山。 众伙计寻了块开阔地,卸下货担,拴好骆驼,开始埋锅造饭。刘禁直到此时,方才清醒了些,可以坐立起来,吃些饮食。 先前那救他的年轻仆从见他精神好了些,主动上前来与他搭话:“小孩儿,你好些了吗?你叫什么名字?” 刘禁这几日亏得他喂饭,否则早已饿死,对这仆从存着感激之情,他抬起双手来,学着大人的模样作个揖:“多谢哥哥活命之恩,我叫刘禁。” 年轻仆从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也是歪打正着。我曾听人讲,大漠里遇见苍鹰盘旋不前,下方必有活物。所以想着兴许能救下一条性命,就射了它下来,没想到真就遇到你,也是你的造化。只是……” 仆从欲言又止,见刘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满面好奇,他轻叹一口气接着说:“只是我能救你性命,却不能给你自由。你就要被当作奴隶卖掉了。” 他捡起一块小石子,没精打彩的丢了出去:“你可不知,主人可不会轻易的放你走,不过,你脖子上的项圈看起来值些钱,等到了五圣城,你若是肯把项圈献给他,他兴许能给你派个轻松点的活。” “五圣城?那是哪里?”刘禁好奇的问道。 “就在这山里边,不过一般人是找不到的,有五圣使的通关令牌才能进去,”仆从说道:“一入五圣城,碌碌了残生。若得入圣门,大道可飞升。这是哪些奴隶们的传言,我也知道的不多,我也是他刚买来的。” “阿虎,你这个肮脏的死囚徒,给老爷滚过来,”彪须商人在远处烦躁的叫骂着。 “哎,来了来了,”年轻仆从冲刘禁尴尬的笑一笑,满脸殷勤的跑了过去。 “我把你这个撑不死的杂种,进山还有两日路程,吃食如何就剩下这点儿?” “主人,出关当口上,您又买了三个奴隶,”阿虎小心的陪着笑脸,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废物,我买你来是因为你老主子说你会算帐,你个败家的破落户,谁让你给他们吃这么多,”彪须商人暴躁起来,唾沫横飞,仿佛一只发怒的箭猪,“从今天开始,这里面没有你的口粮。” 话音未落,商人抬手一鞭,正抽在阿虎小腿肚子上。痛的他连蹦带跳只呼哎哟。 “给我滚。” 阿虎悻悻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刘禁身边,抱着小腿肚子揉起来。一边揉嘴里一边骂道:“该死的阎剥皮,我也不曾少给你打猎,送了你好些rou,就换你几张饼,自己贪利买多了人口,却嫌我吃多了。” “带累你也没饭吃了,”阿虎满脸歉意的冲刘禁笑笑,不过呆一会天黑了咱们就有吃的了。 山领高绝,落日早早的消失在了山背面,众伙计都铺了毡子睡下了,商队的正中间,是奴隶们为阎剥皮搭的毡帐,只等那帐中灯火一灭,趴在地上良久的阿虎这才匍匐着向骆驼群里爬去。每匹骆驼旁边都睡着个奴隶,见是阿虎爬过去,却不声张,只见他挨着个爬过去,一名奴隶手里接过点东西,一圈转下来,已收了偌大一口袋。 他又沿着原路爬回到刘禁身边来,满面笑容搬过口袋来,放在刘禁身前:“吃饭,饿了吧。” 说着,他自己先从布袋里掏出一小块饼来。 哥俩掀起破毡子钻了进去,一边吃饼一边悄声在黑暗中聊起来。 “阿虎哥,他们为什么都向着你?” “因为我把他们当人看,阎剥皮只把他们当牲口使唤,”阿虎骄傲的说,“对了,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沙漠里?” “妖精杀了我爹,还有几位叔叔,”提起前事,刘禁悲从心起,烧饼含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事,你是说有妖精要杀你?” “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阿虎哥,我看你射箭又准,人又仗义,你能不能教我?学会了箭法,我就能射死妖精,为我爹和几位叔叔报仇。” “学射箭只能对付凡人凡物,知道我为什么不逃走吗?别看阎剥皮长的肥头大耳,他和他的那些手下却都有些手段,我打他不过,不然早跑了,”阿虎神秘的压低声音。 “你要想学斩妖除魔的本领,除非入五圣门,我白天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些奴隶们都唱那词:一入五圣城,碌碌了残生。若得入圣门,大道可飞升。五圣城中有个了不得的所在,阎剥皮在里面只算这个,”他在黑暗中伸出右手的小指头,鄙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