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道心坚定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转眼间好几个年头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刘禁早已由当年的孩童模样，成长为一个英姿焕发的翩翩美少年。更学得满腹经纶，把那一整座藏书楼内的典籍，差不多都要背诵完成。

    只是一点，他以那道门中事，除了会背诵典籍，要论到修道实处，却还是一无所知。

    从前，他每每一个人在林中闲游之际，也常把那《五圣道经》的大纲要点拿来吟诵。

    道法修长汇五行，奈何人道五分一，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全做佛与仙。

    每次吟诵到这一句，他的心情都会跌落到谷底，愁眉苦脸一整天。原来这句口诀说的是：道法修行要想顺利，必须遵守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并且汇集五行于一身，怎奈何上天捉弄，每个修行个体都只有五行中的一个属性，修道的过程就是要不断的突破个体的限制，向五行本体修练，如果个体达到了一身兼具五行道统，再调合阴阳融会贯通，就可霞举飞升，成佛成仙。

    可是，半年前的一个下午，他的修行梦差点支离破碎。

    那时他已颇识得一些字，看多了藏书楼中的典籍，其中常有那朝游华山，夕至东海的乔段，心中常常羡慕不已，已然道心初萌。

    他本来身负血海深仇，又常常思念娘亲与jiejie，在那仙山之上，每逢初一十五，又看尽了下城中的死灵泛滥，生灵涂炭，想起在死灵海中战斗时泛起的绝望恐惧之心，推已及人，仙山之下的万千生灵岂不是日日都生活在恐惧绝望之中？他在心中暗暗发下誓言，要尽一己之力，去改变这一切。立志不论千辛万苦，此生必要修行。

    然而，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还记得那是个阴雨连绵的初夏，赤焰师尊（也就是七师叔）叩府拜访，不请自来，要瞻仰魂徒师尊的仙器法宝。

    魂徒师尊与赤焰师尊相对坐于后府听雨轩廊下，烹茶论道。师尊吩咐他坐在一旁看炉。

    那一天，论述的题目是如何摆脱五行相克在修行中所产生的反作用。两位师尊争的面红耳赤，他蹲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魂徒师尊阅历丰富，旁征博引，能说会道。赤焰师尊心志坚定，口舌木讷。

    很快，魂徒师尊就完全处于主导地位，根本没有赤焰师尊说话的余地。魂徒师尊依老卖老，话中常常揶揄他这七师弟不懂变通，一味呆板死学。这些话大大的灼伤了赤焰师尊的自尊心，听得他梗直了脖子，双眼通红。

    魂徒师尊却好似没看见，依然侃侃而谈，完全不顾及赤焰师尊的感受。

    赤焰师尊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指着魂徒师尊的鼻子大骂道：“魂徒老儿，装什么得道仙师，每常听众师兄弟说你自视甚高，喜欢托大，我还不信，今天听你说来，全是指责别人的话，不就是那日我没替你探查出这孩子的本体属性来嘛？你老道不也四处碰壁，没查出什么来？”

    刘禁闻言一征，若有所思的看向魂徒师尊。

    “你先下去吧，”师尊支开了他。

    刘禁心有疑惑，不肯走远，绕了个圈子，又躲回内门后偷听。

    “师弟误会了，来来来，师弟消消气，确实是老哥哥话语重了些。我魂徒郑重向赤焰师弟道谦。”

    “你这老儿，少来，刚刚教训完我，又来亲近，我看你练这金刚道统怎生把面皮也练厚了，”赤焰师尊不肯就坐。魂徒师尊嬉皮笑脸的将他按入座内。

    “你不也是那潭底的老龟，海下的囚龙，几十年还在你那第二道统里转弯，却来这里说我，”赤焰师尊被他按住，犹不解气，又添上一句。

    这一句正中魂徒师尊的要害，他垂头丧气的松开赤焰师尊的手，坐回对面的蒲团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惭愧惭愧，说来已有三十余年不曾长进了。”

    这几年四海云游，魂徒使者确实去过许多地方求仙访道，寻访关于世间万物本体属性的典籍。怎奈何得到的回答都是相同的。

    自从盘古破鸿蒙以来，天地人三界清浊分明，人界万物本依五行之属存在，反过来讲就是如若在人界出现的人，本身又没有五行中的任何一个属性的话，那他就不是人，他本来就不属于人界。

    那么，人间有没有属性的事物吗？有，植物，动物或其它物体若突破了本体属性，那便是妖；人若突破了本体属性，那便是仙佛神圣了。到那时就叫作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还有一物也没有本体属性，因为他连体也没有，那就是鬼。

    可是，刘禁非妖，非鬼，更非仙佛神圣。他到底是什么，这在魂徒师尊心中却一直是个迷。

    赤焰师尊见话说重了，真的伤了师兄的心，也有些心下不忍，两位师尊长吁短叹的感慨了一番，兴味索然的分别了。

    魂徒师尊送走赤焰师尊之后，转身回了洞府叫来刘禁。

    “方才你躲在那门后都听到了，本尊也不瞒你。你上峰当日，本尊为何没有收你入门，你今天可才明白，”魂徒师尊说道。

    刘禁心下凄然，已经明白了几分。看来当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本尊虽只有六个徒儿，然引荐入门的弟子却不计其数，却从来也没有遇见过你这种本体属性全无之人，真是世间少有啊，”魂徒师尊皱起眉头，递给他一本手记，“本尊将近几年所整理的论述本体的文章抄录在册，你拿去看看吧。”

    刘禁接过手记，一脸茫然。

    关于刘禁这孩子，魂徒使者始终不能释怀。他本就有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韧性情，峰上五位圣使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给了他圣门中最脏最累的活，也是峰上至关重要的职位。他嘴上虽时常抱怨，其实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加之他有个方便门径，他所管辖的万余名外番物使，是圣门中唯一与人世有直接接触的机构。所以峰上新进弟子中，十之八九都是由他引荐入门的。

    且说从那以后，刘禁就此陷入了另一重痛苦之中，以前，他只为生存与复仇痛苦着，心中还充满着希望。现在，他又将为前程与未来痛苦了。他的复仇大计，他的至亲好友，他的远大志向，统统在那一天沉陷入不可预测的迷雾之中。使他想起与父亲在沙漠中逃亡的那个晚上，那个父亲身死的晚上，那个他仿佛丢失了身体的晚上，那迷雾中失去了身体的感觉不正预示了今天吗？他虽然还站在这里，可他到底是谁？

    非妖，非鬼，更非仙佛神圣，如今他连人也不是了。

    自从得知了事件原委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他变的木然，变的呆板，对一切事物仿佛都失去了信心。就这样痴痴傻傻的过了大半年。

    尹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天早饭后将他叫到眼前，指着后园那扇紧闭的大门问他：“你知道这门后面是什么吗？”

    他茫然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悬崖。”

    “那是我告诉你的，你相信吗？”尹伯微笑着看着他。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刘禁说。

    “为何以前你不肯相信，现在却肯相信是真的？”

    “因为我们朝夕相处，我知道您是可信之人，”刘禁答道。

    尹伯从门后拿出一把斧头：“去打开它。”

    刘禁疑惑不解的接过斧头，按照尹伯的吩咐走了过去。园内小径上青苔很滑。他小心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去，站在那一堵布满粗藤的矮墙下仔细端详，那扇园门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打开过了，整扇木门已经腐朽不堪，门的轮廓也与矮墙长成了一片，粗大的藤条相互纠缠，密如蛛网。藤条中间，那把古旧的青铜大锁上布满了铜绿与苔藓，锁眼处也已经锈死了。

    刘禁转过头去看向尹伯，尹伯依然从容的微笑着，示意他打开那扇门。

    刘禁挥斧砸向那把铜锁，咔嚓一声，铜锁碎作几段，掉落到枯藤中，他调转斧头的刃口，砍向那些枯藤，一斧头下去，粗大的藤条竟然哆嗦了一下，仿佛被砍痛了一般。那藤条上，伤口处渗出红色的血液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想以手抚向那藤条上的伤口处。刚一触碰到藤条上，只听整座矮墙上的藤条都开始沙沙作响，如银蛇一般的游动起来，只消片刻，那些藤条都尽数收缩到矮墙后面去了，只听“垒隆”一声闷响，失去了藤条支持的整座矮墙坍塌在地，激起一片烟尘。

    烟尘落处，显现出三丈见方的一块平地，那块平地上芳草萋萋，中间一个小花坛中种了一株仙藤。那藤致密无间，相互盘结卧伏于地，其形有虬龙之姿。

    刘禁惊讶的张大嘴巴，回头去寻尹伯。

    尹伯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身边来，他拍一拍刘禁的肩头，开口说道：“此藤唤作卧龙藤，本是天界之物，坠落凡尘，被我捡来种在此处，你看它由天界坠落凡尘，所处之地，只得三丈见方，尚不肯放弃生长，你如何痴痴傻傻浪费这大好时光？你的心结就如同刚才那堵矮墙，是你自己扶持起来的。你若放手，他便自会坍塌。你方能看清自己。”

    刘禁盯着那株奇怪的生物，双眼绽放出奇异的光彩，仿佛醍醐灌顶般清醒了过来。他望向远方那茫苍的群山，张开双臂大声的呼喊起来：啊---

    这株疑似坠落凡间的卧龙藤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虽没有本体属性，安知真的就不能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