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宠宦在线阅读 - 第165章 番外二寻妻

第165章 番外二寻妻

    与其说是宋辚的突然到访吓到了阮云卿,倒不如说是他那句“回家”,给了阮云卿直刺心底的震撼。【】@樂@文@小@说|

    家,这个字眼在阮云卿的心中已经十分陌生了。以那样悲惨的方式脱离了曾经眷恋无比的生养过他的地方,爹娘的抛弃和净身时的惨痛给了阮云卿内心无法磨灭与消除的创伤,他再也没有家了,这是入宫时的阮云卿就明白的事情。

    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群,是宋辚所在的地方。因为有他在,所以阮云卿愿意留在那里,他没把那里当过家,可是宋辚却坚决而肯定地告诉阮云卿,回家了,那里就是他们的家。

    数千里路,阮云卿不知道宋辚是怎么赶路的,才能在他到达后的第二天,就追了过来。

    宋辚已经不是太子了,如今的他是九五之尊,一国的天子。每日不知有多少政事在等着他处置,朝中刚刚安定,百废待兴,此时正是他大刀阔斧,变政维新的时候。阮云卿简直不敢想像,京中没了皇帝,会出现怎样的混乱。

    沉默的将人接了进来,阮云卿默然无语。

    心里的气早就消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又是一时兴起,想来阮宝生这里看看,才这样任性而为,丢开京中的一切,顾自跑了出来。

    宋辚跟在阮云卿身后,亦步亦趋的,仿佛生怕他再一次在眼前消失一样。

    他惴惴的说着,“那画我已经收起来了。”

    看了看阮云卿的脸色,阴云满天的,宋辚不禁又慌了半分,急急说道:“我舍不得毁了,那上面可是……”

    阮云卿一下子涨红了脸,他扭头轻喝:“撕了它!”

    宋辚又固执起来,“不撕!好容易画得的,我要留着,老了的时候时常拿出来看看。”

    阮云卿气愤极了,“那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宋辚的眼神柔和起来,想起那画上的风景,眉目间就露出一抹春/色,他反问道:“怎么不好看?简直是美极了。”

    阮云卿的脸越发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他跟了宋辚这么多年,才发现原来他竟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恨恨的瞪着他,宋辚也顶牛似的回瞪,两个人就在阮宝生家的院子里对峙起来。狭路相逢,剑拔弩张,阮宝生和平喜听见动静,起身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宋辚和阮云卿像两只斗志正胜的猛兽一样,在不大的院子里对视着。

    宋辚先缓和了神色,他浅浅一笑,上前一步,拉起阮云卿的手,双双走到阮宝生跟前。宋辚入乡随俗,神色自然,喊了阮宝生一声:“堂兄。”

    阮宝生险些从石阶上栽下去,他几乎以为他的耳朵出了毛病。这一声就跟炸雷相似,震得阮宝生心头直跳,他惊讶的盯着宋辚,好半天才想起他应该行礼,忙不迭跪了下去,却被宋辚铁钳一样的手臂死死扶住。

    “都是一家骨rou,堂兄这一礼,宋辚受不起。”

    宋辚不让阮宝生跪拜,就连平喜要跪,也被他一并免去。

    笑吟吟的拉着阮云卿进了正房屋,宋辚一点也不见外,好像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一样,怡然自得的迈步进了屋里,端坐于主位之上。

    举目观望,见屋中陈设简单,处处舒适,一看就知道阮宝生二人,为了它费了许多的心思。

    随行的侍卫也随后赶了过来,里里外外,站的满院都是人。这村子少有人来,谁家来了一个外人,全村都觉得稀罕,何况还是宋辚这样大的排场,数千禁卫开道,甲胄鲜明的武士齐刷刷的骑着高头大马,他们衣饰鲜明,手执利刃,很快就吸引了村中邻里的注意。这还是宋辚为了轻装简行,没有带皇帝出行的全副仪仗,不然此时,恐怕连这里的知府、县丞,都得惊动了。

    莫征拿着一份礼单,在宋辚的示意下,送到阮宝生手里。

    阮宝生接了过去,打开一瞧,上面罗列着的金银宝贝,珍玩古物足足有数页之多。都是世上少见的珍宝,单靠这些东西,他和平喜就是胡吃海塞的造三辈子,都富富有余。

    眼前金光闪闪,阮宝生拿着礼单,半天也没言语。

    宋辚笑着说道:“许久未曾拜会,宋辚心中不安。云卿回来省亲,宋辚特地备下一份薄礼,聊表寸心。”

    阮宝生浑身都不自在,看着宋辚也觉得可恨起来。

    出宫之后,除了阮云卿,他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一个能让他和平喜想起宫中生活的人或物,宋辚突然来访,简直就是逼着自己想起过去在皇宫中当奴才的那段日子,虽然他格外客气,可那副居高临下,势在必得的劲头,还是让阮宝生恼恨不已。

    这个人到底来干什么来了?阮宝生气闷的想着,要是为了阮云卿而来,还当头砸了这么大一份厚礼,自己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给他个下马威呢。

    “嘿嘿,”阮宝生在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他重新拾起在宫中时的那副油滑样子,笑容可掬的对宋辚献着殷勤,“万岁来了,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那副夸张的样子比过去他在宫里伺候的时候更甚,平喜低头想笑,阮云卿知道阮宝生不会吃亏,便安心的站在宋辚身后,等着看阮宝生如何发作。

    阮宝生与人寒暄起来,能让人真切的感受到他心里的诚意。就算这诚意压根就没有,阮宝生也有这个能耐,让对面的人对他放下心防,以为他是这世上最实诚亲切的好人。

    “还不快给万岁倒茶来,”阮宝生招呼平喜,“还有咱们家里蜜饯、点心,都给万岁端来。”

    阮宝生热络的款待着宋辚,漫无边际的闲扯半晌,才问起宋辚的来意。

    宋辚皱了眉头,他以为他和阮云卿的关系,阮宝生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他为什么来了,何必还多此一问呢。

    “不敢多在此处叨扰,我想今日就带云卿回去。”宋辚还是开了口。

    “哦。”

    阮宝生哦了一声。

    这一声拉得很长,带着恍然大悟后的了然和一点夸张到极致的惊叹,阮宝生一直把肺里的空气用尽,才结束了这一声漫长的音节。

    宋辚皱起眉头,阮宝生夸张的声调让他不满,“怎么,堂兄可是有何异议?”

    阮宝生嘻笑道:“哪有?嘿嘿,我们做奴才的人,哪敢有什么异议。我这兄弟打小命苦,爹不疼娘不爱,进了宫里遭人欺负,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那年你出兵平叛,我劝了他一日一夜,嗓子都哑了,他都不肯听我的,还是跟你上了战场。这中间是什么情形,不用我细说,你也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孩子,对人掏心挖肺,认准了就不肯回头。我劝不了,也不能劝。何况您还是九五之尊,当今天子。我一个小小百姓哪能奈何得了你,您自便,随意,尽管顺着您高兴,把人带走就得了。”

    这话软中带硬,已经有了些夹枪带棒,明嘲暗讽的意思。宋辚哑口无言,他到此时才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刚刚他一番话里,明摆着对自己十分不满,他不想让阮云卿跟他走,甚至不同意阮云卿和他在一起,这点让宋辚大吃一惊。

    阮宝生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阻止不了宋辚,因为宋辚的身份,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这世上没人能够阻拦得了他。所以阮宝生不阻止,他嘻笑着让宋辚随意,脸上带着谄媚的假笑,就好像刚刚那笔钱财已经收买了他一样。

    然而在场的人都明白,刚刚那张礼单,已经激怒了阮宝生,他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为了试探宋辚会不会真的如此为之。

    要是宋辚今日,真的强行把阮云卿带走了,那么日后他也就别想再上阮宝生家的门了。宋辚可能不会在乎,他叫阮宝生堂兄,也全是看在阮云卿的份上。可阮云卿却不会答应,没有人比宋辚更清楚,他心里对阮宝生有多看重,阮云卿数次提起,都说当初要不是阮宝生和平喜,他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宋辚也是真心感激他们两个,这才备下那份厚礼。没想到,最终竟是这份吓死人的礼物,坏了他的大事。

    宋辚为难起来。阮云卿还和他怄气呢,这会儿要是再把阮宝生给得罪了,他可就真的没法带阮云卿离开了。

    气氛一瞬间就冷了,阮宝生嘻笑着说完,便抱着肩膀立在一旁,神情冷淡。他漠然的盯着宋辚,见他一贯端和有礼,冷淡疏离的神情,终于在自己的逼迫下裂开了一条缝,禁不住暗自心喜,比一口气喝了二两高粱,还要爽快。

    宋辚如坐针毡,风采依然,但却比刚刚多了一份局促。

    他刚要开口解释,不想阮宝生咳嗽一声,下了逐客令。

    “我这寒庐草舍,实在简陋,也不敢留万岁多待。”说着话他就把手里的礼单扔还给莫征,转身拉着平喜,往后院去。

    临出门时阮宝生停了下来,叫阮云卿道:“小二,走,跟哥哥晒干菜去。”

    阮云卿答应一声,连忙站起身来,直奔后院。

    宋辚被晾在屋中,对着桌案上凉透了的冷茶,无奈轻叹。有生以来,谁敢如此对他,这一家子,分明是看他把阮云卿疼到了心坎儿里,才这样有恃无恐的,不拿他当一回事。

    谁叫自个儿乐意呢,这也怨不得旁人。

    眼见着阮云卿跟着阮宝生走了,宋辚的心就凉了半截。眼巴巴的看着阮云卿消失在一道篱笆墙后,连回头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失望之余,一颗心也沉入了谷底。

    莫征拿着礼单,问宋辚该如何是好。

    宋辚翻看一遍,瞧了瞧礼单上的东西,的确是吓人了些。他思量片刻,对莫征说道:“你带着一千禁卫,撤出村去,到山中扎营。记得别惊扰百姓,万事谨慎。”

    莫征迟疑道:“那皇上身边,可要留人伺候?”

    宋辚摇头,“这会儿哪是摆架子的时候,你瞧瞧这阵仗,怕是我不好好表现表现,这大舅子是不会让我把云卿接回去的。”

    莫征撑不住要笑,宋辚瞪他一眼,又轻声吩咐道:“你快去把这礼单换了,别这么金山银海的砸人,弄得我像个土匪恶霸似的,仗势欺人,像要把人家的闺女强抢回去一样。”明明他和阮云卿是两情相悦,让这份礼单一弄,倒有点逼人就范的意思了。

    莫征点头应下,下去交待一声,和破军两个,还是依过去的样子,藏在暗处,护持宋辚的安危。

    宋辚屏退左右,孤身一人,留在阮宝生家中。

    这一呆就是三日,三日间宋辚把他皇帝的身份抛在一边,就像个普通的百姓来妻子娘家作客一样,谦恭有礼,忙进忙出。

    儿婿是娇客,可宋辚在阮宝生家里,却没有受到娇客一般的对待。

    阮宝生对宋辚十分殷勤,殷勤到一看就是言不由衷,故意为之的地步。他带着一脸笑意指挥着宋辚干活,锄地、耕种,劈柴、打猎,总之只要是乡邻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阮宝生和宋辚。

    阮宝生观察着宋辚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和阮云卿相处的时候。阮宝生挑剔的观察着,想要找出宋辚隐藏在暗处的毛病。

    要是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宋辚冷漠霸道,喜怒无常,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对阮云卿也是呼来喝去,轻慢无礼,那阮宝生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带着阮云卿远走天涯,从此离宋辚远远的,再也不让他找着。

    然而一日过去,二日过去,阮宝生不得不承认,宋辚这个男人,对阮云卿是真的好。

    那种相濡以沫,共过患难的情义,的确是难以撼动的。他们之间的默契与依恋,浓烈到阮宝生无法想像的地步,三日过后,阮宝生垂首叹气,对平喜说道:“看来是分不开他们了。”

    平喜正擦桌子,闻言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奇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他们两个那样好,你偷着乐就得了,还想着分开……你不怕小二难受啊。”

    阮宝生也抬头,叫唤着,“我不是怕他欺负咱家那个傻兄弟嘛!”

    平喜笑起来,手里的抹布直抖。他笑了半晌,才安慰咬牙切齿的阮宝生道:“行了,行了,你也别cao心了。他要对小二不好,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那可是皇帝,你就那么吆五喝六的使唤他,他都没一句怨言,对咱们都这般客气了,更何况是对小二。我看挺好的,你可别再搅和了。”

    倒是这么个道理。阮宝生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心里愤愤的,总觉得宋辚配不上他家的小二。

    三日转眼过去,宋辚每日都过得舒心不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没有京中的富贵满眼,热闹繁华,但却安宁舒适,别有一番避世隐居的逍遥滋味。

    这样的日子简单至极,没有了繁杂的朝堂政事,卸下百姓民生,不必再被那些数不清的奏折,牵绊得整日忙碌,宋辚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

    白天在山中打猎,猎到野物后就去市集里售卖,换回些米粮,再与阮云卿携手回家,每日所cao心的无非就是今晚要吃什么,实在是悠闲快活。

    宋辚流连忘返,与阮云卿双宿双栖,他再也别无所求。就这样过了三日,他那里沉得住气,阮云卿却替他着急起来。

    第二天依旧起个大早,一进深山,阮云卿便问宋辚:“你打算何时回京?”

    国不可一日无主,宋辚都出来好几天了,他再不回去,京城都得乱套了。

    宋辚骑在马上,转头看了阮云卿一眼,“肯跟我回去了?”

    阮云卿无奈苦笑,“本来也只是想着再呆两天,就回京去的。不想你这样性急,竟然还追到这里来了。”

    “你还怪我?”宋辚一把拉住阮云卿,在马上倾过身子,将他揽在怀里,“你那样一声不响的走了,我哪里放心得下。万一你遇到什么凶险,或是……我非得后悔死不可。”

    宋辚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来。那日他与阮云卿口角两句,下朝之后,回了寝宫,就发现阮云卿不在宫中,原以为他是一时生气,到别外逛逛,不多时就会回来,谁想等了半日,还是不见阮云卿的影子,宋辚着忙起来,让人四处去找,傍晚时才有人回话,说阮云卿出了西门,往京城外去了。

    宋辚立时慌了手脚,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因为一副画而已,竟会让阮云卿生这么大的气。

    心中急得要命,宋辚片刻都不敢不耽搁,连夜将京中事务交待给顾元武等人,只带了一千兵马,沿着阮云卿出城的方向,匆忙追了下来。

    从西门出城,按方向阮云卿只可能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阮宝生这里,而另一个,就是再往前不远,出了边塞的西越国里。

    宋辚刚刚欲言又止,就是不想当着阮云卿的面,提起红鸾的名字。这个可恶的男人,到如今都不肯死心,隔三差五便派人送来些新鲜玩意,给阮云卿送去。阮云卿不肯收,给他退了回去,红鸾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小玩意送得更勤,书信来往也更加频繁。

    如此往复,把阮云卿倒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心里过意不去,偶尔收下一件,年节时再送些回礼过去,其余东西,连书信一起,还是原封不动地给红鸾退还回去。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说起来也撼动不了什么。阮云卿对自己生死相托,他是何心意,宋辚还是吃得准的。

    可心中还是气愤难当,攒足了火气,有一回趁阮云卿出门,宋辚把红鸾送来的东西全都堆在一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在来此处的路上,宋辚慌张极了,虽然明知不可能,可还是怕万里有一,万一他来了此处,却没有见到阮云卿,他跟自己堵气,会真的跑到西越国中,去投奔红鸾。

    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宋辚竟生出些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惆怅。阮云卿被宋辚箍在怀中,气息不畅,可也没有挣扎。他收紧手臂,回抱住这个朝思暮想的人,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一颗心安稳无比。

    仅仅是分别一天,两个人竟都有些难以忍耐。若不经离别,他们还没有发现,原来在自己心里,对方已经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紧密贴合得,如同自己身上的血rou一样,难以割舍。

    “回家去罢。”阮云卿轻轻说道。

    宋辚喜不自禁,他连连点头,急忙应道:“好,咱们回家!”

    晚间跟阮宝生辞行,阮宝生长叹一声,把阮云卿拉到一边,轻声问他,可是想好了。

    “那样的是非之地,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该趁此机会,求皇上放你出宫才是。哥哥虽然没什么本事,可养你也足够了,咱们三个找个清静地方,快快活活过一世不好么?做什么还要回京城去,整日跟那些假模假式的官老爷们勾心斗角,今日你踩下我去,明日我回咬你一口,心眼不用在正地方,一个个的钻营起来,倒都是一把好手。”

    阮宝生眉头紧蹙,语间疲惫,“反正那样的日子,我是过够了。哥哥言尽于此,也只劝到你这里。宋辚是好,风姿秀逸,人中龙凤。可他人再好顶什么用,他是天子,这会儿对你好,可不见得能一辈子对你好。咱们都在宫里呆过,这事谁也别瞒谁,天家无情,谁能保证宋辚一辈子不变心呢。他日后要是娶妻立后,你要怎么……”

    “我此生只要云卿一人相伴,是绝不会娶妻的!”

    阮宝生拉着阮云卿说话,宋辚就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心里实在不安,不由自主就分了心神,这屋子拢共也没多大,何况刚刚阮宝生的话里,一半是说给阮云卿听,另一半,也有敲打宋辚的意思。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可在这安静非常的晚上还是能清楚的传到宋辚耳中,宋辚越听越火大,这才不由得站起身来,闯进里间屋里,对阮宝生高声许诺,说他此生都不会娶妻。

    阮宝生要的就是宋辚这句话。阮云卿既然叫自己一声哥哥,阮宝生就得为自个儿的兄弟,把后半辈子都谋划好了才行。

    阮云卿脸皮薄,心眼实在,他对宋辚一心一意,又是个认死理的倔脾气。阮宝生真怕他事到临头,被宋辚几句好话一忽悠,就犯起了糊涂。

    人再聪明,也怕遇见一个情字。尤其是像阮云卿这样,谁对他好一分,他都恨不得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的回报人家。这样的孩子一旦陷进去了,那就是万劫不复,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头,何况宋辚还身上还有一个皇帝的身份,这份凶险和不安定,无疑会比他和平喜在一起时,多出无数倍去。

    宋辚说得坚定,阮宝生却不肯轻易饶他。他又堆起一脸笑纹儿,嘻笑说道:“你是天子,是皇上。天下都在你掌握之中,何况一个人呢。就算你日后反悔,我也奈何不了你,这话,我只能听听就算了。不可当真。”

    宋辚指天明誓,傲然说道:“宋辚绝不说诳语。大丈夫一言九鼎,一句话说了出来,定然是再无反悔。”

    阮宝生还想再说,阮云卿却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袖,帮宋辚说话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堂兄尽管放心。”

    把阮宝生恨得,心道:这个傻兄弟,你哥哥这儿拼死拼活的,冒着被皇帝杀头的风险,替你要他一句准话。你可倒好,怎么倒帮他说起话来。

    真是,这可真是兄弟大了不能留。胳膊肘往外拐,弄来弄去,人家两个好得一个人儿似的,倒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了。

    阮宝生跺脚大骂:“成!就我多事,我就不该留你!以后你别来了!”

    他甩袖而去,转身要走。阮云卿急忙去陪不是,好话说了三大车,阮宝生也不肯给他个好脸。

    急得脸红耳热,阮云卿难受不已,还是平喜看不过去,推了阮宝生一把,斥道:“行了你,小二好容易来一回,你还不让孩子欢欢喜喜的回去。没的添什么堵,去!干活儿去,把厨房里的菜收拾一下,晚上咱们给小二他们饯行。”

    “哎!”

    一句话就把阮宝生说得没了脾气,他立马换了一副笑模样,答应一声,转头直奔厨房。

    平喜拉了阮云卿,笑道:“你哥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他是舍不得你。你别怪他。”

    阮云卿心底涌上一股热流,他也舍不得阮宝生和平喜,这回分别,以后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晚间的饭菜十分丰盛,因为阮云卿要走,阮宝生还险些掉了眼泪。他强忍泪意,声音哽咽,给众人倒酒的时候,一直低着脑袋,不肯多看阮云卿一眼。

    第二日一早,阮宝生没有出来送行,平喜将阮云卿二人一直送到山下,上了官道,这才转身回去。珍重的话早已说了又说,彼此默然无语,只在阮云卿上马的时候,平喜说了一句,“常回来。”

    阮云卿点了点头,手里拎着阮宝生给他的包袱,早已红了眼眶。

    “去吧。”

    二人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阮云卿不住回头,一路走走停停,心中十分不舍。

    宋辚握着他的手劝道:“等以后京中安定下来,我再陪你回来。”

    远远已看见莫征领着一千人马,等在官道两旁,众人汇合一处,飞马直奔京城。

    不过一日工夫,就到了京郊的凤呜山外,马元在此处定居,没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阮云卿问过宋辚,想先到马元家中拜会,明日一早,再回京城。

    左右也不过百十里路了,天色也眼看着暗了下来,宋辚满心不愿,却也不想扫了阮云卿的兴致,他痛快答应,二人拨马回头,先往凤鸣山去。

    宋辚登基之后,马元便在凤鸣山上建了一座庄院,这庄院占地颇广,隐在半山之中,远远一望,只见高堂广厦在满山苍翠之间半隐半现,初春万物复苏,到处都是大片片的花海,满眼桃红、新绿、鹅黄、嫩粉,仿如人间仙境一般。

    才到院门,里面就有人接了出来。因为离得近,阮云卿身为人子,隔三差五便要过来给马元请安,庄院的人只要一听马蹄声响,就知道是阮云卿来了。

    接过乌云踏雪,小厮打千儿问好,叫阮云卿道:“小少爷!”

    阮云卿递过马缰,问那小厮道:“义父身体如何?”

    小厮在前引路,边走边道:“老爷硬朗着呢。昨日还和赵管家切磋了一回枪棒,两个人谁也不服谁,打了个天昏地暗,要不是云秀哥哥拦着,他们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小厮口中所说的赵管家,就是赵青。

    因为平叛有功,宋辚格外开恩,不仅许阮宝生二人提前告役出宫,就连赵青和马诚,也一并许他们离开皇城,不必再留在宫中。

    这两年间,宋辚放出的人不少,宏佑帝殡天,魏皇后和一众嫔妃也在战乱中死伤无数,留下来的女眷们,宋辚一律将她们挪出皇城,另行安置。偌大的皇城之中,只剩下康乾宫中还有人居住,其余宫院尽都是人去屋空,再无他人。

    没有女眷,宫里也就没有必要再留那么多人伺候,正好借此为由,将宫中的人事彻底清理了一遍,自愿出宫的都有赏赐,想留下来的也不勉强,就这样陆陆续续的,如今的皇宫之内,比过去冷清不少,不过人少是非也少,倒也省了不少心思,也算得上两全其美。

    正说话间赵青和云秀已经迎了出来,早有小厮给他们报信,二人一听阮云卿来了,便迫不及待的接了出来。

    “小二。”

    云秀远远就喊,阮云卿连忙走上前去。赵青给宋辚见礼,一礼过后,他转头看着云秀和阮云卿说笑,目光中温柔无限。

    宋辚苦笑不迭,这就是他为什么讨厌来这里,因为每回来了,他的云卿都得被马元、赵青他们抢去,连话都顾不上跟他说了。

    不由得长叹一声,宋辚迈步跟了上去,只要阮云卿高兴,这点小小的委屈,他也只好忍了。

    马元一见阮云卿,便乐得眉目舒展,吩咐人安排酒宴,晚上他要和阮云卿痛快的大醉一场。

    赵青下去张罗,很快酒宴摆上,马元让赵青和云秀留下,一同用饭。

    云秀瞧了宋辚一眼,他有些怕他,就怯怯的躲在赵青身后,偷眼瞄着宋辚。赵青温柔浅笑,拿袍袖遮掩,悄悄将云秀的手握住,示意他不必害怕,跟自己来就是了。

    云秀红了脸颊,任赵青拉着,局促的在阮云卿身边坐下。

    赵青向宋辚告罪,宋辚笑道:“你也不是外人,不必拘礼了。”

    赵青这才落座,紧挨着云秀。又把马诚也叫了过来,热热闹闹的凑了一大桌子。只可惜连醉不在此处,他如今已是御马监提督,与陈达一起,掌管着御林军两万人马,日日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兄弟们小聚,他也时常脱不开身。

    马元说声开席,众人欢聚一堂,饮酒谈笑,一直闹到天近三更,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起来,马元说什么也不放阮云卿走,他让宋辚先回宫去,留下阮云卿来,多陪自己住上几日。

    宋辚不由得苦了脸。这一路真是历尽坎坷,好不容易把阮云卿接回来了,眼看到了家门口,不想却在这里,又让人截了去。

    阮云卿生怕宋辚闹脾气,急忙收拾了行装,将宋辚送下山去,并一再许诺,说自己就住两日,一定回去。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马元那个不要命的倔老头,宋辚还真有些怵他,这人浑不讲理,而且极其护短,把阮云卿这个干儿子看得比命都重要。阮宝生还怕阮云卿受委屈,也不瞧瞧,现在的阮云卿,是他能欺负得了的么。别说什么打骂了,就是平时说话的声音大点,让马元听见,这老头儿都得跟宋辚吹胡子瞪眼睛的,把他好一顿数落。

    宋辚闷闷的下了山,路上嘱咐阮云卿早点回去。

    阮云卿连忙答应,宋辚这才安心回京。谁料这一等又是三日过去,直到第三天傍晚,探了无数次路的莫征,才回来报道:“翊王千岁回来了。”

    一听说阮云卿回来,宋辚便把手里的奏折一扔,交待顾元武道:“大伴,朕有要事要办,赈灾的事就有劳你了。”

    他说着话就往外走,也不容顾元武反驳,一溜烟似的出了屋子,转眼就没了人影。

    顾元武不住叹气,一个劲儿的摇头,直叹自己好生命苦。原以为宋辚登基,他就能卸下重任,和宁白离开京城,云游四海,过些自在日子。没想到宋辚登基之后,他倒比先前忙了十倍,还得时不时的应付宋辚随时扔给他的一大摊子事,当真是苦不堪言。

    宋辚出了宣政殿,就一路往康乾宫去。

    还没进寝殿,阮云卿就迎了出来,躬身施礼,笑道:“皇上回来了。”

    宋辚快步上前,将阮云卿拥入怀中,拉着他直奔寝殿,拖拽到床榻之上,便倾身压了上去。

    许久未曾进入的身体紧/窒而灼热,阮云卿一面颤抖,一面调整着身体,他哆嗦着承受着宋辚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侵袭,在攀上顶点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发出满足的喟叹,宋辚久久不愿出来,他抱着阮云卿,亲吻他汗湿的脊背,口中不断呢喃,“以后不许再离开我了。”

    阮云卿重重点头,这样刻骨的思念,有过一次也就够了,他再也不会离开京城,离开宋辚身边。

    倦意袭来,阮云卿沉沉睡去。宋辚也在身体的极度发泄后陷入了深眠。

    心头的喜悦让宋辚难以安睡,天还没亮,宋辚便睁开双眼。转头瞧了瞧身边,阮云卿依然沉睡未醒,他悄悄在床边摸索,从床头的暗格里摸出一副画来。

    画上别无他物,只有一个人半伏半卧,躺在床榻之上。画上的人不着寸缕,玉雕一样的身体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他的腰背薄而有力,并不夸张的肌rou盖在肩背之上,呈现出一种强而有力的喷薄力量。他双目迷离,微微侧起腰身,玉白的肌肤上满是青红交错的痕迹,一看就是春情才过,整个人还沉浸在情潮之中,未曾缓过神来的样子。

    这是一次欢好过后,宋辚偷偷画下来的。

    画上的人自然是阮云卿了,也正是因为这幅画,阮云卿才和宋辚闹了别扭。

    这画画得极美,写意舒缓,朦胧之间,又带着一点色气。宋辚十分喜欢,这才收藏起来,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

    阮云卿平时总是端方有礼,在人前也从不与宋辚说笑,即使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阮云卿也依旧克己守礼,不肯逾越半步。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这副陷于情爱,茫然失神的样子,才让宋辚格外沉迷,他临时起意,将阮云卿画了下来,没想到如今,却成了难以舍弃的珍宝。

    宋辚不住端详,越来越是喜欢,不防阮云卿醒了过来,一眼看得清楚。

    阮云卿立时撑起身子,要去夺宋辚手里的画,“这画怎么还留着?还不快撕了它。”

    宋辚急忙收起画来,笑道:“这样好的东西,还是留下它罢。”

    “有什么好的?快撕了。”

    起身又要去夺,宋辚眼疾手快,已将画收于暗格之中,阮云卿抬手劈向宋辚,恨道:“撕了它!”

    宋辚也不躲避,往前一扑,拢住阮云卿的双手,将他重新压倒在床上,“好啊你,真是纵得你无法无天,连我也敢打了?”

    阮云卿不住挣扎,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他扭着身子叫道:“你快撕了那画,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宋辚挑眉一笑,露出一抹邪佞之色,“怎么不客气?你倒说说。”

    “你!”阮云卿一下子红了脸,“你撕不撕?”

    “不撕!”

    “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就是不讲理了。怎么样?”

    “撕了!”

    “不撕!”

    “你,你……唔……快放开……”

    红销帐暖,一刻千金。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也更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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