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边郡学风
罗市得了燕北口信,当日便轻骑快马领着一部护送太史慈归无极的黑山卒踏上回返的路。 燕北所说的计划对黑山众而言太过重要,他不敢有丝毫耽误。 立在城头看着罗市的兵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目力尽头,太史慈才轻轻问道:“将军,如此策划……妥吗?” 燕北转头望向自己身旁三名属下,明显太史慈问出了赵云、焦触都想要问出的事情。 “我亦不知,你是见过张燕的。”燕北叹气,随后问道:“你觉得张燕值得信任吗?” 太史慈默然,他觉得张燕是可以信任的,但这话……他能说的出口吗? 倒是一旁的赵云点头道:“将军,云不知晓这些年他可曾变化,但在数年之前,飞燕是有古之游侠气概的重诺之人。” “哦?此话怎讲。” 听到燕北询问,赵云将过往娓娓道来。当年他在真定居住的乡里为张燕所围,那时候张燕还叫做褚飞燕,年轻而轻健。赵云以勇武谨慎而为乡中健儿所举,大家都希望他能想出免于乡中父老遭受祸害的办法,赵云谁也没有别的办法,乡中健儿太少,又无弓弩,根本不足以与飞燕的贼兵为敌。 无奈之下,赵云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与飞燕约战比斗,将乡里安危置枪矛之上,效法战国先秦遗风,用决斗来分个胜负。 若赵云输了,则乡里献上粮草财秣;若飞燕输了,则不能为祸乡里。 后来赵云险而又险地获胜,褚飞燕遵守诺言,非但撤贼兵流转百里,并且终生都没祸害真定一丝一毫。这固然有褚飞燕就是真定人的原因,但对张燕的重诺,也可见一斑。 也正因那次比斗,赵云成了真定乡间拥有声望的人,百姓们平日里遇到问题都依赖他来裁决,此次聚乡勇抗贼也是一样。 “如此说来,子龙在真定也是名士呢。”燕北笑着对赵云说了一句,随后才叹气道:“其实我并不知晓这样做对不对……这天下啊,很多人好像在做对的事,结果偏偏把天下搞的越来越‘乱’。燕某做这件事,兴许也要几年后才能看出对错。哪怕是错了,人生谁能无错,多半要捅几个窟窿。” “就这次吧,给黑山几十万人一个翻身之机。” “将军此言何意,谁想要做对的事却做成错的呢?”太史慈对燕北的话并不认同,他感受到燕北因为水淹陶升的事情内心受到很大打击,想要开解燕北,道:“将军不应心灰意冷,哪怕是水淹陶升,也救下中山百姓数万免受荼毒。” 燕北勉强地应下,摆手像是想要将这件令人烦恼的事情抛在脑后一般,揽着赵云和焦触的肩膀笑道:“无论如何啊,此次下冀州,至少也让燕某得到两位人才的投奔,一个武士、一个名士,天大的好事啦!” 赵云讪笑道:“云哪里算什么名士啊,在真定想了好些年,想拜名士学经都不成,全靠这家里留下两本旧书自己读,吃力的很。” 嘿! 燕北这一次是畅快地笑了,抬手上指道:“你还别说,若是别的事也就算了,这件事你们几个想跑都跑不掉。” “等这仗打完,冀州平定全都跟我回幽州,咱们辽东书院这时候应当已经建好……有中原被称作龙腹的邴根矩先生、师从三君陈仲弓的王彦方先生,都将在辽东郡学开堂授课,讲授经意。”燕北提起这事令他骄傲不已,“就算是在中原,也很难让他们凑到一起讲学,这事情可是让燕某捡到了便宜!” “不过啊,学馆是盖好了,却不知百姓反响如何……辽东是边鄙之郡学风不浓,百姓亦不易教化。他们都是当世名士、鸿儒,若在辽东学馆没多少人慕名而去,万一恼羞成怒离开辽东,那可是辽东郡的损失,更会叫人说燕某与太守沮君是用人不明。所以啊,燕某想好了,等回了辽东,学经就先从你们这些人开始。” 太史慈面‘露’赞许,赵云面沉如水但明显呼吸急促了些,倒是焦触没有一点委婉地问道:“将军,我也能去?” “不是能去,是必须去。所谓上行下效,回到辽东燕某、太守沮君,到各地校尉、都尉,别部司马、军侯,只要那些大儒不拒绝,全部都给我去坐在学馆好好学经……还有襄平近畿的乡学、县学,各部的兵卒若心有向学者,燕某一律都要送他们去进学,从此改变辽东郡的现状,不但要让吏民军卒有饭吃、有衣穿,还要让他们有书读!” 燕北吃够了没书读的苦,如今有机会能让乡人读上书,自是在心中无比骄傲。天可见怜当年他用一根木棍能默写出半部汉书却只认识什么张啊、公孙啊的苦恼。 那时候燕北认识寥寥可数的字,全靠旌旗大纛上的字迹与领军的将军比对。他若认识那个人,便能猜出旗子上的字,从而记在心里。 “先别忙着高兴,百姓如何读书是他们自己的事,燕某只需将机会留给他们即可,但你们乃至燕某麾下的士卒不同,凡燕某部下有心向学者,三月一察半年一考,列俱最末者皆以军法伺候!”为将者不识字,不知书,便与莽夫又有何意?如今辽东郡的盘子铺的越来越大,燕北早不像从前那样放纵自己,自然也不会放纵自己的部下,“都知晓了?” 见到三人均大声应诺,燕北这才带着笑意点头。 虽然他将助张燕说得冠冕堂皇,但他心里还有一层意思是无法向众人言明的。黑山之众,像张燕这样知恩图报明理重义的人不多,但张燕所掌握的力量可不小,如果此次事成,他将与韩馥、袁绍并肩,成为冀州之事绕不过去的人物。 如今辽东郡虽一切走上正轨,但整个辽东部对幽州府而言是越来越危险了……谁也不能说清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为了避免将来可能到来的祸患,燕北需要拉拢更多的人、更多势力簇拥在自己身边。 公孙瓒、王松与自己有仇,幽州众从事除了鲜于、魏攸之外,大多看不起他。幽州之内所能为他所用的不外乎这几个人与乌桓。他需要在外部扩大自己的威望,无论黑山张燕还是北方鲜卑素利。 都将是他经营的钉子,这些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派上用场,或许付出的善意便像东奔之水再无法收回。但如果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便是燕北庞大的助力! “不但黑山张燕要准备两条路,我们,也有两条路。”燕北带着众人回到军帐,没了黑山罗市等人他放开了许多,探手说道:“这两条路都要在张燕胜过胡轸的情况下,如果他败了,那也没办法。若他胜,我等即需第一个赶至邺城之下,一手促成张燕与朝廷的和谈,所以我们要准备一条进攻邺城的路线。” 燕北从不认为自己是充满善意的老实人,无论他是燕二郎还是如今的燕将军,在他不曾变化的皮‘rou’之下仍旧是那个祸‘乱’塞外令乌桓小部与汉民闻风丧胆的马匪头子。 他从不善良。 “张燕若听我的,则万事无虞。但我部却不得不防,因而这条路要能保障粮道、禁得起邺城下恶战,甚至要在发现张燕有丝毫背盟之意时便以雷霆之势攻下邺城。即便不能,也要能全身而退,再谋后事。”燕北满面严肃地对太史慈问道:“子义,此次前往邺城,除了促成和谈,你还得到什么?” “嗯?”太史慈愣住,数息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开口便要告罪:“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 “不必如此,是我疏忽,你从未做过斥候,又怎会知晓这些。”燕北摆手打消太史慈的愧疚,接着伸出手来点着指头说道:“诸君,日后若再有出使,切记你们所通过的每一座城池,都要暗自记下外墙、瓮城及城内外营地的军士驻防;城‘门’往来是商贾、农户,还是兵马巡城亦或吏民奔走;从营中军士食材到百姓脸‘色’能否温饱、城中有几座水井,附近山地河流,道旁暗哨明哨……尽管这些事情本是由斥候来做,但需要我部出使之城池,必然为旁人近畿,斥候不得深入。” 看着焦触脸上的‘迷’茫,燕北愣住,接着抚掌笑道:“不过如今你等行伍之日尚短,不懂这些也是常理,辽东的汶县令孙轻是斥候个中翘楚,等咱们还师辽东,众人可多亲近。” 三人纷纷点头,尤其以太史慈为最。他以武艺与箭术称名而被燕北看重,不过如今在兵家之事上,他还差了许多,至少这份燕北所求的随机应变他便不行。 当下拱手说道:“待回还辽东,属下定向孙县令习斥候之法,不单孙县令,麹校尉的冲阵、张军侯的巧变,亦为慈之所不足。” “子义此言大善啊!”燕北抚掌而笑,环视三人朗声道:“我曾听说孔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子义有古贤者之风啊!” 正当帐中欢笑之时,帐外有士卒奔跑而来,回首指着城外的方向道:“禀报将军,城外东北方有一支人马打着袁字的旗号而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