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重建宗庙
宝物不是个好东西。 尤其是拿皇帝的宝物,这些东西样样都是稀世珍宝,让人看见了便爱不释手。可是偏偏,这些东西对燕北来说,实际用处却根本不及一曲听命的武士来的重要。 ‘玉’玺也好,斩蛇剑也罢,都是如此。 实际上储藏在武库上方可能被损毁可能被董卓军运至长安的,才是武库里最重要的东西,足矣武装数万兵马的兵甲。至于值钱的或者实用的东西,燕北也想清楚了——他们摊上刘宏那样把皇宫宝库里值钱东西都往西苑‘私’库里挪的先帝,刘宏可能给他们留点什么吗? 这下子,全成董卓的了。 从地下密道出来后,燕北命人取来木匣将王莽头、斩蛇剑、传国‘玉’玺封好,留太史慈领两曲人马在武库收整那些附属国历年进献宝物和舆图鼎,命姜晋抬着木匣与赵云提领两曲人马随自己前往太庙。 从不‘迷’信的燕北,此时此刻心中却有些微妙地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灵。 若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为何洛阳城都烧了,可坠在井中的‘玉’玺、封存于地下的斩蛇,却统统为他所得? 前往太庙的路上,姜晋指给燕北看那座捞出‘玉’玺的水井,井外的枯骨衣衫早已被士卒粗暴的动作‘弄’烂,燕北看了一眼便命人将这具枯骨在城外挖坑埋葬……还有井下死去不过一个时辰的士卒,也命姜晋在夜里悄悄折返,将他在城里寻一处院落埋葬。 此二人都是他燕某人的功勋恩主,总不至暴尸废墟。 其实燕北能想清楚这些至宝是如何为他所得,这是偶然也是必然……井中尸骨观其腐烂程度已有年余,而一年之前正是外戚何进为首的士人与宦官争权夺利之时,应当是掌玺的官吏担忧‘玉’玺为举兵向皇宫肆意屠戮的‘乱’臣贼子所得,因而将‘玉’玺投入井中,至于为何在‘女’尸上,就不是燕北能‘弄’清楚的了。 皇宫武库更容易想明白,宫内武库之下密道,知道人本来就不会太多。先帝驾崩之后,紧跟着亲信武宦官蹇硕身死,宫内哦宦官为士人小辈屠戮一空,十常‘侍’最后存活的几人与小皇帝一同逃到黄河边上,面对重重追兵只得投河而死。 宫廷为之一空,能随意进出武库并知晓之下有密室的,皆死于此役。再往后,掌管朝廷大权的董卓从西凉而来,哪里会知晓这种密室。 可能想明白并不就意味着他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刘氏传国之物尽数为他所得,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一心西攻,然后便得到了这些珍宝。 守在太庙的卢植对燕北的到来非常意外,他与陈群并没有做什么,或许是因为世代效忠朝廷的官宦人家对刘氏列祖列宗总有敬畏,他们甚至没有踏上太庙基座,仅仅是在外面跪坐着。 “仲卿将军怎么过来了。”卢植轻咳两声,虽然满面红光却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要站起身来燕北连忙托住行将就木的老者说道:“子干先生不必多礼,武库被烧毁,只在木灰中留下些许残刀断剑与损毁的机括……子龙,你带人去城内寻木料,洛河畔芦苇,将天子九庙重新搭起来,即便是茅屋,总要再立宗庙才是。让夏侯兰派人去寻三牲,明日以太牢之礼祭告天地。” “子干先生的身体如何?”燕北与卢植跪坐一处,缓缓说道:“我派人传信关东,让他们送医匠过来,也好看护着先生。” 卢植摆手,摇头笑了。他的身体自己知晓,这已是落下十几年的老‘毛’病了,又如何会是寻常医匠就能治好的,他只是笑笑,看着燕北突然让他坐在一旁,问道:“老夫看见仲卿的部下挖出太学‘门’前的石刻,是打算做什么?” 燕北难得感到不好意思,这是被正主儿问到了。熹平石刻除了蔡邕等人,卢植也是制作石刻的大儒之一。燕北点头咧嘴道:“在下不忍看瑰宝‘蒙’尘,打算将石刻运回辽东,立在书院前。” 卢植眼神复杂地看着燕北片刻,在他眼中燕北是天纵之才……以奴仆马匪出身至今,偏安辽东一隅却能占尽地利,在身旁网罗了王烈、邴原、管宁的当世巨儒,此次兵进洛阳居然还将目光盯在熹平石刻上。 “老夫听说你想然使辽东学风浓郁?” “荀子有言,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燕北对卢植说道:“人不教化,便凶蛮野‘性’,该杀肆杀。若受之教化,则晓礼义,若在下早年间有向学的机会,兴许便不会追随大贤良师起兵反叛。所以在下想让家乡更多人得到教化,若天下人皆可教化,则天下皆可安定!” “可阁下仍称角为大贤良师。”卢植看着燕北玩味地笑了,很少有人会像燕北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说起大贤良师,只是卢植到了如今这般年岁,早已不再计较那些事情,他只是对燕北问道:“于当今天下,将军又想做什么呢?” 听到卢植这么问,坐在一旁陈群也来了‘精’神,微微倾过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可就这么一句话,硬是将燕北问住了。 他想在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他想做他想做的事! 与这天下无关,他要讨董,他便倾辽东之兵南下;他想保境,便在辽东开渠引水开荒种田。他想身后的人一如既往地忠诚于他,他想头上连皇帝都无法控制他。 他不是盖世武将,也从不羡慕那些最勇猛的武士在战场上无人能挡。他不是世间智者,也并不认为凭借智谋在世间捭阖能给他带来多少快乐。 这样说来似乎太没追求,可盖世的武将在他麾下为他无人能挡;可世间智者在他身后筹谋捭阖。 “天下不‘乱’,燕某便在辽东做个富家翁,享万顷良田,引渠修路,供奉名士大儒,推行教化;募壮士扫东夷击北蛮,哪个朝我汉家伸手,便剁碎了狗爪子下酒……这样留待百年之后,后人可说燕某是个好将军。” 燕北笑着抿起了嘴,“等打完了仗,回去结婚生子,给娃娃起名唤作无患无疾,教他如何做个好人。” 卢植不动声‘色’皱着眉头,听燕北这话怎么好似没有一点雄心壮志,似乎这辈子除了与东夷胡人作战之外就剩下生儿教子,将一生的身后事都想得清清楚楚。 陈群年轻些,等不及便对燕北拱拱手问道:“敢问将军,若天下‘乱’了呢?” “天下‘乱’了?我不想天下‘乱’,不想啊!” 燕北费了多大的力气,一丝一毫地奋进才使得坐拥今日之成就,如果天下不‘乱’,他能活得多好啊!辽东那个地方远离中原,一郡的兵力财富,却在几年之内让他与沮授治理地远超收到兵灾祸患的中原大郡,足够他燕氏三代人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可天下要是‘乱’了? 其实他也知道,天下已经‘乱’了。但是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曾经两度投身叛‘乱’的男人在天下真的‘乱’了之后,却在脑海中不断思念着往日的和平安宁。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当天下安宁时,他是人下人,世间一切美好似乎都与他无关;而当他成为人上人,天下自己‘乱’了,世间的那些美好他终于有资格去追求,可美好不在了。 “前年,老夫曾策马追帝至黄河岸边,你可知晓宦官张让投河赴死时曾拜过皇帝……细数往昔在老夫脑海依然历历在目。”卢植想到那个剑与火的夜晚,缓缓摇头道:“张让对陛下说,他们死后,天下将会大‘乱’。让皇帝好自为之。” “老夫那时以为满是雄心壮志的年轻士人们做的事情是对的,但现在看来,他们做的未必对。”卢植缓缓道:“天下,真的大‘乱’了,可笑朝廷肱骨,却看得不如宦官清楚。” 宦官灭绝,士人对武夫退避三舍不敢扼其兵锋。当年攻入皇宫的那些年轻人都凭着当时的威望活的很好,可是皇帝呢? 皇帝身边连可用之人都没有,是以大权旁落……否则杀董卓一夫,三五宦官便可将至招入宫墙下以刃屠之! “长文,老夫自知时日无多,有事想得到你的帮助。”听到卢植这么说陈群自是受宠若惊,拱手应下,这才听卢植说道:“老夫目睹三十年兴衰,‘欲’编书一册警示天下后人。你可愿与老夫一同编撰此书?” 陈群当然愿意,莫不必说这是卢植行将就木之时的请求,单凭卢子干的才学,他能跟在身边便已是开怀了。 “长者相请,群自不敢辞!” 燕北听着眼前一亮,卢植若是编书,可以想象他自己也一定会被记载在书中。而且可以想象,南下驱兵之后的作为,卢植一定会写出许多篇幅! 一队队‘精’悍的辽东武士扛着原木蓬草开始构筑有史以来最简陋的太庙,燕北从姜晋手中取过狭长的木匣扛在肩上,没有再与卢植与陈群说些什么。 “今夜在下将宿于太庙,聆听刘氏祖先的托嘱。历代皇帝在天之灵若要燕某西进,燕某便领兵继续西进。”燕北扛着木匣对二人说道:“如果今夜没有托付,在下过完夏季便率军返回幽州,余生奉刘氏,保百姓,讨不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