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达摩克利斯
金色的光辉逐渐减淡,幻影在恍恍惚惚中化为现实。 昏黄的日历倒翻,九年前。 秋日照着冰冰凉的拉瓦尔校门,一排整齐的教学楼岿然有序地屹立,戴着鸡毛假发的拉瓦尔帝王雕塑雄威屹立在校园中央,教室里传来阵阵朗读声,时而又伴随着欢声笑语。 粉红色的衬衫,圆滚滚的丸子头,胸前织着满嘴龅牙在大笑的长颈鹿——年幼的小女孩一手拎一桶沉甸甸的酱油,另一只手抓着两根绿黄瓜,水灵灵的丹凤眼一眨一眨,远远地站在铁栏外,出神地望着校园里的那杆左右摇晃的秋千。 “看什么呢!” 小女孩被吓一跳,转身间木制的酱油桶不小心摔碎在地,迸溅而散的酱油肆意喷洒染湿了眼前洁白的鞋袜,小女孩慌张抬头:黑色短裙、雪白的衬衫、金黄的头发、肩上搭着黑色制服外套、胸前的校徽在秋日下闪闪发光,一名十几岁的安大小姐居高临下挡住了当空的太阳:“哟,这不是师可可么!” “安jiejie。”师可可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咬着嘴唇,盯着脚下半旧的褐色小皮鞋,声音细小:“对……对不起。” 师可可说完便深深低下头,露出圆滚滚的后脑勺,等待着原谅。 “哼!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种,没钱上学,整天在学校周围晃悠什么?是不是盯上jiejie们什么值钱的东西想趁机偷走?”一名打着口红、涂黑色眼睑、染着黄头发的小太妹从安大小姐身后走上来。 “不!”师可可摇着头,慌乱中连连后退,却忽然撞到另一个手臂上印着纹身、脖子上戴一队珠宝首饰的小太妹身上:“怎么,弄脏了安姐的鞋子,还想跑不成!”纹身小太妹反手将师可可抓紧,口红小太妹揪住师可可的头发,抬起师可可的脸:“你知道安姐这一双鞋子值多少钱么?整整两百块大洋!你赔得起么!” 两根绿黄瓜掉在地上。 看着三个jiejie突然朝自己要钱,师可可水灵灵的眼睛快要急出眼泪:“我……没钱。” “没钱?弄脏了姐的鞋子,是一句没钱就能逃脱的么?”安大小姐嘲笑中瞥了一个眼神,小太妹立即会意,不顾师可可的抵抗把师可可的兜翻了个底朝天——只有两个铜板。 安大小姐脸色变得难堪,盯着师可可露出一脸嫌弃的厌恶:“你这个小贱种,昨天不是叫你从家里偷一百块大洋出来么?” “我——”师可可声色胆怯吐出两个字:“忘了……” “忘了!你说你忘了?”安大小姐面部肌rou抖了一下,捡起地上的绿黄瓜,走向师可可,饶有兴趣地在师可可脸上画圈。 师可可害怕极了,拼命挣脱,可又丝毫动弹不得,于是咧着嘴哭,眼泪从脸颊上哗哗流。安大小姐脸色变得不耐烦,啪一声耳光扇在师可可脸上:“小贱人,再哭就扇死你!” 师可可吓得立即停止了哭声,轻声抽噎,泪眼汪汪地看着安大小姐。脸上不耐烦神色稍减,安大小姐不顾反抗把黄瓜塞进师可可嘴里:“你不是想去学校么,自己拿着黄瓜,站在这,每吃一口扇自己一个嘴巴,一个一块钱,自己数,扇够了两百个今天就让你回家!这样你就长记性了,明天,你自然就会记得偷一百大洋出来!” 两个小太妹得意洋洋松开手,盯着师可可发笑。 师可可咬着黄瓜呜呜哭,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一边嚼黄瓜,一边两只手轮番摸自己的脸,仿佛在给自己擦眼泪:“一,二,三……” 一群看客纷纷停下脚步围观,有穿着制服的拉瓦尔学生,也有凑热闹的拉瓦尔过路人:“看,那是安西尔将军的家里的安大小姐,她又在教训那群不懂规矩的华夏人!”“这群野蛮的华夏穷鬼,整天不是偷就是抢,世界上如果没有他们,那就是一个没有犯罪的世界,你说这样的江茗该多美好!”“确实是这样,你别看那是个小丫头,小小的年纪就整天偷盗,这次还偷到安大小姐的头上!”“贼的天性永远也改不了,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纹身小太妹听到了周围的议论更加得意,啪一声怒扇到师可可脸上:“小贱人!你那叫扇么?打得那么轻,怎么长记性!”纹身小太妹转身看向围聚的路人—— 路人纷纷忍不住笑。 黄瓜染着血崩断在地。 纹身小太妹看到众人为自己而笑,心里由衷生出一种高傲的自豪感,于是更加得意,又一次高高举起右手、狠狠落下,鲜血在一刻间如泉水般高高喷涌——只不过那不是师可可的血,而是纹身小太妹高高飞起的一颗头颅! 所有人在一瞬间呆住。 剑收鞘。 人群外,无声无息地站着一名少年:一席白花汉服,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脚踏木屐,腰间系着一柄古老的竹剑,白皙的皮肤如同冬雪,挺拔的鹰钩鼻梁倍显精致,一条黑布带蒙着少年的双眼,带尾打成一个蝴蝶结系在脑后,高大的梧桐飘下一枚枚枯黄的落叶,如同一只只蝴蝶在少年背后绚烂地飞舞。 世界在秋风与落叶中逐渐化为金黄。 人群中立即闪出一条路。 口红小太妹惊愕转身,盯着蒙着黑带的少年:“瞎子,是你干的好事——” 剑收鞘。 口红小太妹砰然倒下!脖子上不断涌出死亡的血。 安大小姐吓呆了,一动不动盯着少年的手。 围观的人群忽然炸开了锅的蚂蚁,人人自顾不及、抱头鼠窜:“警察,快叫警察!这里出人命了,有人犯法了!”“一定是祸乱者,大家快去避难!”“快跑,前面的别挡我的路!华夏的妖怪来了,赶紧请军队出动清剿!”“后面的别踩我——” 剑收鞘。 几十个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销声匿迹,世界充满一片死亡的宁静,地上血流成河,梧桐树上的黄叶不断随风飘落,正如死亡的蝴蝶在尘宇中飞舞。 少年踏着木屐,一步步向师可可走来;腿被砍了一刀的安大小姐在惊恐中一瘸一拐地逃窜;师可可睁大眼睛看着少年,仿佛他每走一步都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师可可紧张万分,少年终于经过师可可身边,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留下一句淡淡的话:“剑只有两种规则:杀戮或死亡。” 少年长长的裙摆经过师可可脚边。 师可可虽然看不到少年的眼睛,但却从少年的声音中感觉到善意,反而愈发大胆,行动不再经过大脑思考地把少年的裙摆踩在脚下,一双丹凤眼呆呆盯着少年。 少年止步。 警车的悲惨鸣笛声在江茗紧急回荡,不消片刻数十辆装甲卡车把校门口围个水泄不通,四门巨大的迫击炮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天空中一架武装直升机悬浮在校园上空,一群群荷枪实弹的大兵从装甲车上冲下,所有的枪口都齐刷刷指着少年—— 作战指挥车上走下一个身穿军装、撸着倒八字胡子、眼睛眯成花生仁的男人,男人意气风发道:“我乃拉瓦尔帝国第六十七军少将安西尔坦桑尼亚!哪来的华夏蝗虫,竟敢砍伤我女儿的腿,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安大小姐瘸着腿从安西尔身后探出头怒喊:“爸就是他!杀了他!” 千百杆枪从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齐齐瞄准少年! 少年蒙着黑色丝带,呆呆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安西尔摸不清少年的底细,心里有些不踏实,于是从腰间拔出一柄金色手枪,当着全军的面大壮军心:“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拉瓦尔帝国第三皇子:哲仁拉瓦尔殿下亲自颁发给我安西尔坦桑尼亚的金色手炮,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尚皇权!上可诛神,下可屠鬼!你与此手炮为敌,便是与整个拉瓦尔帝国为敌!不管你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面对千夫所指,少年仍不为丝毫动容。 将军不令,将士难行。安西尔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决定首先打破僵局、率先扣动了第一位扳机——但他瞄准的不是少年,而是少年旁边的师可可! 子弹从枪膛里喷涌而出,带着旋转的绞杀力在空气中穿梭而行! 少年吃惊,全五阶灵力不假思索轰爆散开,少年拔剑:一股血红之气自剑鞘中如日升腾,残缺的剑被星光般的灵力布满剑身—— 那剑一旦被灵力激活便开始疯狂生长、野蛮咆哮、愤怒撕裂、化作一尊破坏神在与少年共同挥舞:剑身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在千分之一秒内斩到师可可面前一气之下劈开子弹、弹壳一分为二在空气中燃烧成灰!剑的气势在砍破子弹后不减反增、绕着圆弧线游走三周后,天地间忽然涌现出千万条密密麻麻如同网格般自天向地、自南向北、全方位斩杀的剑气,剑脉所过之处更是遇神斩神、遇鬼屠鬼——直升机、炮击炮、高楼、巨石、树木、街道、大桥,所遇之物皆被一刀两段,方圆半里的建筑物全部化为碎石,狭小的空间中翻腾着猩红的血浪——这一剑足足毁掉一半参战的拉瓦尔军队! 少年缓缓收剑。 天空中下着血雨,万物被切割成细小的碎块堆了满地;师可可抓着少年的裙摆,怯怯躲在少年身后;安西尔看着眼前被切碎的金色手枪和被切碎的军队惶恐起来,声音颤抖不安:“你……你是死了心,要与整个拉瓦尔帝国开战么!” “剑只有两种规则:杀戮或死亡,听!剑神在说话,神说,他你要死!神说,他要吃你的血!神说,他已经等不及了!”少年拔剑。 黑色的死亡之气瞬间在安西尔心中蔓延,那一刻他甚至看见死神的模样:黑色的斗篷、修长的镰刀、死神握住他的手—— “殿下!殿下!”少年的手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白胡子老骑士握住—— 老骑士头戴钢盔、身穿钢甲、手持一柄银色钢枪,气喘吁吁扯下少年脑后的丝结,忍不住唠叨:“唉吆我的姑爷爷,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得老臣都快把江茗翻了个底儿朝天,您说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臣可怎么跟陛下交代!” “圣骑士——大人?”安西尔看着老骑士惊奇:“圣骑士大人,这里是战场!您不在皇子身边保护皇子,怎么来这种地方?” 老骑士瞥安西尔一眼,没好气骂道:“你个昏了头的东西!不好好仔细瞧瞧:当年,是谁赐你的金色手炮?谁给你颁发的‘万国英雄’称号?” 黑丝带落地,少年的真实面目呈现在众人面前:蓝色的眸子如同星空下璀璨的水晶,小巧的鹰钩鼻梁精致,白皙的皮肤细如吹雪,少年如画的鬓角随风摇摆,葱白的手指按压着古老的竹剑,秋风吹卷了满地的枯黄树叶,梧桐树下千万只蝴蝶在空中同时翩迁飞舞,白花汉服在风中咧咧作响,少年漫不经心睁开双眼,一个世纪的飒爽英姿伫立在千万人眼前,尽显历代英雄本色——天下王者、舍我其谁! “拉瓦尔帝国第三皇子:哲仁拉瓦尔殿下亲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向殿下行礼!”老骑士冲在场人所有人怒喊。 安西尔恍然回想:数年前自己立下些许战功、侥幸被年幼的的哲仁殿下召见、破例封为“万国英雄”、从此事业平步青云;只不过宴会过于仓促,当时没有来得及观察殿下面容。传闻,殿下总是配戴一柄残剑:是剑名曰『达摩克利斯』:上可诛神,下可屠鬼;分可斩千军万马,合则无坚不摧,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十大神器之一!我真是愚蠢!明明刚才早该想到的:如果应急一剑便能轻易斩杀半个军团,那全力挥出的威势将达到怎样恐怖的地步?当今天下,除了殿下,还有谁能将剑练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安西尔回想过后,一脸惭愧低头跪拜;安大小姐躲在身后,也跟着诚惶诚恐跪拜;百人大军同时齐刷刷随跪拜,右手捂住胸口:“拉瓦尔帝国万岁!殿下千岁!殿下千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嘹亮的口号在云霄不断回荡。但丁目若无睹,转身搜寻:地上只有半个摔裂的酱油桶,小女孩已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