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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消逝的梧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渐渐变成瓢泼暴雨。

    穿着狱警服的哲仁从牢房里一瘸一拐走出来,左右张望,确定四处没人之后,才从小角落里站出来,慢慢走上楼梯。

    皮鞋在地上咯咯踏响,两旁的牢房里囚犯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哲仁;哲仁不敢与他们对视,生怕露出什么马脚,短短的几秒钟仿佛过得极为漫长,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露馅,而这种情况,哪怕因为一个小细节也会让自己命悬一线。

    走廊的另一端的雨声越来越大,想必那外面就是自由的世界:以前自由时总觉得无所谓,等到进了牢房每天在牢房里整天看一成不变的墙壁,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随心所欲的自由是人生多么大的一种幸福。

    “站住!”一声吆喝从哲仁身后传来,“你这是去哪?”

    哲仁突然惊出一声冷汗,脚步停在原地:“去……去上厕所。”

    “厕所在这边,真是的,你喝了多少!叫局长看见你喝成这样,连走路都醉醺醺的,不处罚你才怪!”一个拉瓦尔狱警发了两句牢sao丛哲仁身后离开了。

    哲仁舒了口气。

    偶尔有四五人的巡逻兵从身边经过,哲仁压了压帽子,挡住自己的头发和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沿着走廊向外走,三步、两步、一步,门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自由之门已然近在眼前!

    从这里出去,就再次有机会见到师可可了,隐姓埋名,也许还能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哲仁心里这样想,手下从衣兜掏出钥匙,塞进把手里试了试,转不动;哲仁略有心慌,又换了一把,还是转不动;走廊一头忽然传来一个拉瓦尔狱警声音:“喂!你干什么呢!”

    哲仁心惊,手中的加快节奏、钥匙串晃得来回叮当作响;

    身后,狱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你小子是哪个队的?下雨天开门干什么!”狱警狐疑,不禁加快脚步,三步并两步快走到哲仁身*住哲仁的肩——

    哲仁大慌,“咔”一声钥匙别断在锁孔里!

    狱门却在这时忽然缓缓打开了!

    身后的狱警看着门缝,表情一脸惊讶,握在哲仁肩上的手缓缓松开——门缝渐渐开大,雨伞下,那是一张满脸缝着针线的脸!

    狱警惊讶问道:“情报局局长巴特大人!下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在楼顶阳台上!”

    情报局局长?楼顶阳台?哲仁吃惊,门缝越开越大,情报局局长身后的景色逐渐显露:原来这不是监狱的出口,只是给犯人放风的露天阳台!

    瓢泼大雨哗哗落下,冲刷着巴特身后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污血被溶流到整个阳台,一名年轻审讯官正打着一柄大黑伞,和情报局局长一起站在雨中。

    “哎呀,如今的犯人逃跑都不长眼,楼下明明有正门,总是喜欢往这阳台上冲,弄得我还要在这大雨里工作!”满脸针线的巴特捶捶自己颈椎,盯着哲仁。

    哲仁越发恐慌,总感觉这话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难道他已经看出来我是个犯人?残缺破烂的尸体在大雨散成一滩,哲仁似乎感到那就是自己的下场!

    “尸体就别放在那了,放久了就会闹出瘟疫,还是赶紧趁着雨天清理一下。”巴特那缝满针线的脸挤出怪笑,拍了拍手足无措的哲仁的肩:“你说是吧?新来的?”

    哲仁稍稍释然,点头,心里想:他似乎把我当成新来的了,先按照他说的做,等做完了再寻找其他逃出去的机会,只要不露馅就死不了!哲仁从审讯官手里接过麻袋,将污秽的尸体装了进去,回到门里问巴特:“放在哪?”

    巴特盯着哲仁笑:“跟我来,我告诉你放在哪。”

    哲仁被这毫无来由的笑吓得提心吊胆,却又不得不跟在巴特身后一步步下楼,路两旁的光景让哲仁如此熟悉,因为一行人沿原路返回了老何所在的牢房!

    老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瞪大眼睛盯着牢房外的哲仁。

    巴特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对哲仁说:“打开牢门。”

    哲仁神色慌张,可是看到巴特手中握着的枪,又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做。刑架上,被哲仁绑着的真正狱警此时已经醒来,只不过因为嘴里缠着胶带、脸上蒙着破布,所以只能像哑巴一样拼命挣扎嚎叫,锁链脚镣被挣得哗啦啦作响——

    巴特拔出手枪,脸色平静,对刑架上的狱警开了一枪。

    刑架上的狱警不叫了,因为他被这一枪打死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年轻的审讯官急切上前责问:“大人!这是要被公开行刑的犯人!怎么能在这里被打死?科利弗将军会可是怪罪下来——”

    巴特抬手止住审讯官的话,而是又扔给哲仁一个麻袋:“装进去。”

    哲仁虚汗直流,提心吊胆把蒙着脸的狱警装了进去。

    巴特见哲仁把第二具尸体装完,脸上笑意更浓,盯着哲仁,给他第三个麻袋!

    天空炸响一记闷雷!

    雷光照着巴特满是缝针的脸。

    哲仁的肝胆都快被吓破了,环顾一圈在场的四人:老何、狱警、审讯官、巴特,心惊胆颤问:“第三个麻袋——用来装谁?”

    巴特抬起手枪指着哲仁的头:“装你!”

    天空炸响第二记闷雷!

    狱警和审讯官这时才看清哲仁的那一张华夏人的脸!狱警立即拔出警棍、审讯官掏出手枪齐齐指着哲仁的头:“不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华夏人!”

    哲仁手中警棍咣当落地:“我败了。”

    狱警和当即制住哲仁强行把他重新锁在刑架上;年轻的审讯官带着惊奇的眼光望着情报局局长:“巴特大人,您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他露出马脚的?”

    “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巴特掀开桌子的盖板——那不是普通的桌子,而是盛放密密麻麻数百种刑具的工具箱!

    “难道你是食尸人巴特?!”老何脸色难看:“传闻你们情报局有一个凶残的局长,不但对待犯人手段极为阴狠恶毒,而且喜欢吃食死人的尸体,被审讯的人基本活不成!”

    “哦?我巴特确实喜欢吃死人的rou:无论是蒸着吃、炸着吃、炒着吃、还是煮着吃,只要是由我巴特做出来的rou,味道都鲜嫩得无与伦比——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称作食尸人,我看还是叫美食家巴特比较好吧!”巴特缝着针的脸笑起来更为恐怖:“虽然死人和活人的rou我都爱吃,但你要问哪种更喜欢,我会告诉你活人的rou更鲜——”

    “老不死的蛆虫!”老何一口呸在巴特脸上,盯着巴特的脸痴笑。

    年轻的审讯官勃然大怒,举起*就要砸老何:“你这老东西!区区一个祸乱的罪人,竟敢对大人无礼,看我不让你尝尝审讯的苦头!”

    “住手!”巴特托住审讯官的胳臂,另一只手手擦掉臭烘烘的唾液,叹了口气:“小基督山啊,你还太年轻,不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力气。”

    基督山转身,看着老巴特。

    巴特拍拍基督山的肩膀,语重心长:“以前,我曾经做过审讯官。你要知道审讯官不是演员,也不是无聊的小说角色——是为帝国服务的爪牙!有时候,往往一两条重要信息就可能会决定成千上万名前线战士的生死!最大化地攫取信息是我们肩负的责任,这一点一生你都要牢记在心,等什么时候我这头老蛆虫死了,你就要成为下一个食尸人!”

    基督山望着巴特,欲言又止。

    巴特抚摸着千百套刑具,如同抚摸婴儿皮肤:“我们是审讯官,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这些就是我们强有力的武器!我的好侄子、年轻的小基督山哟,你以后要多加学习,更快更强地成长起来,今天,就是我为你上的第一课!”

    巴特从刑具里抽出一把冰冰凉的剔骨刀,在老何脸上四处指点:“你看这老头子的眼睛,瞳孔没有丝毫扩张的迹象,下眼睑没有半点收缩,这说明他并没有故意克制恐惧;上嘴唇微微上提,鼻子周围的轮廓肌有点起皱,一面是表达厌恶,同时也是表达轻蔑;而最重要的是在我巴特正说以上这两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球先向下后向前轻微转动,这说明他正在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思考的原因很简单:他对祸乱分子的所作所为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

    老何终于忍不住,露出吃惊表情。

    基督山豁然领悟。

    巴特哼笑:“所以说,你在这老头身上多吐一口口水那都是纯粹的白费力气!而与此现象相反的一个极端就是旁边这个小子:你看他瞳孔不但扩张到平常的三倍有余还左右来回摇晃,下巴收缩颈阔肌紧绷连鼻梁旁都出现鳍纹,这不正说明他不但害怕还想拼命隐藏什么!你再看这双手原本是攥着的,又偏偏在我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刻意松开,毫无疑问说明他此时此刻正给自己壮胆,而我们正好从这一点看出:此时此刻他已经害怕到了极点!这时候,如果你给他的肋骨像这样插上一刀!”

    天空炸响第三记闷雷!

    哲仁撕心裂肺大叫!

    巴特大笑,突然回头正眼看基督山:“你同情他了么?没有?不!你在撒谎,你刚才分明在同情他!小基督山啊,做我们审讯官这一行的就是要肩负帝国的厚望,同情在我们眼里是一种懦弱的可耻!你要知道:你在审讯场上平均每浪费一秒钟,战场上至少有三个拉瓦尔战士因为你这一秒钟而白白死去,审讯官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巴特回头:“想要做一个优秀的审讯官最需要的是耐心!就像这样,你不断地把一条条rou从他身上割下来,然后问:向小晚藏在哪?师可可藏在哪?”

    “我!不!知!道!”眼泪和鼻涕流了哲仁满脸。

    巴特磨了磨刀,又狠狠插到哲仁身上:“他若嘴硬,那只是时机还不到,这时你需要的,就是再一遍又一遍地割、然后一遍又一遍问、像这样,再割、再问、再割、再问、狠狠地地割!丧心病狂地问:向小晚藏在哪?师可可藏在哪?最后,把这一小点点生rou放在炉子上慢慢烤熟,你就可以尽情享受一顿美味的烤rou;当你在吃rou、他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才是他心理承受最大煎熬的时候,因为他只知道你会再一次割他的rou,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割,而这才是奇妙之处!这时候你只需要再问一声:向小晚藏在哪?师可可藏在哪?然后把时间交给他,让他仔仔细细想好再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哲仁惊恐到极点的嚎叫震响不绝,连其他牢房的犯人听见这声音都吓得个个胆战心惊。

    天空炸响无数记闷雷!

    巴特举起烧红的烙铁躺在哲仁伤口上,青蓝色的焦烟燎着rou皮,红血在地上汇流成河,哲仁终于承受不住、带着苍白的脸色晕了过去。

    狱警已经看傻了眼。

    巴特脸色失望:“给他的伤口包好!别在枪决之前变成一具尸体,每隔一个小时就这样审问一次,中间不许吃饭喝水不许睡觉,二十四小时之内三百种刑具各上一遍,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这小子肯定在隐藏着什么东西……”

    骤雨稍稍停歇,巴特和狱警暂时离开牢房。

    老何好不容易叫醒哲仁:“你小子到底知道些什么!怎么被食尸人盯上了?有什么说出来就好了,再这样会把自己逼到绝境的!”

    哲仁蓬头散发气息微弱:“我所害怕的,不是巴特,不是向小晚,而是我自己!在我的心里,藏着一头活生生的恶魔!”

    天空炸响一记闷雷,雷光照着哲仁惨白的脸:“这头恶魔很久以前就生在我心里,当年正是这头禽兽,给我母亲亲手灌下的毒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压抑他,排挤他,不去想他,不和他说一句话,只为让他在我心安然沉睡,只希望此生此世自己能过一个平凡的生活,一直到rou体腐烂,和灵魂一同化为虚无,只可惜事事不如所愿!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要想让那头恶魔苏醒,必要凑齐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存在见证者:当我把这件事说出口的这一刻,你,何归城,就已经成了我心恶魔的见证者!恶魔可以残害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但唯独不能以任何理由对见证者动一根汗毛,否则它将立即魂飞魄散。我刚才不想说的理由,是因为我想让你第一个听到我的心声!”

    “恶魔?”老何吃惊得张大嘴:“恶魔源自人心,这东西可不是结几个印、打几个法术就能消除的东西!这世界上有降妖的除妖师,捉鬼的风水师,但唯独少有驱魔师——那是因为驱魔师都死光了!即便是杀掉寄生者,恶魔也会转移到别人身上,大多数情况下都永世无法祛除;你这混小子,若是这样,怎么不把这么重要的事先告诉丫头?”

    “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哲仁呼呼喘着粗气,“因为触发恶魔苏醒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我哲仁先死掉!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我死掉的一瞬间,恶魔彻底苏醒,然后完全霸占我的身体,让我的灵魂陷入沉睡,这样既可以保持身体不腐烂,又能让恶魔在世上为所欲为,还能免除因为吃掉人的灵魂所受的天罚,这就是当初所签订的恶魔契约。”

    “不想吃人灵魂的恶魔?和人的灵魂在一具身体里共存,这种恶魔倒也算是个奇葩。”老何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事情的脉络也算明了了。小子,对待巴特这种混蛋,你越是怕他,他就偏偏越想找上门来;你越是理直气壮往他脸上吐痰,他反而连个屁都不放;世界上到处都是这种自以为是、欺软怕硬的混蛋,多得满大街数都数不过来,所以你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无需怕他什么!再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契约的第一条件既然已经达成,下面就只剩下乖乖等死就好了,一切都听天由命;你尽管在这作壁上观、看一场恶魔出世的好戏,还用得着瞎担心什么?”

    哲仁低下头:“就是永远也见不到可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