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话 镜子(四)
回到关绝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黯淡了下来,乌云大团大团的堆积在头上,重重的压了下来,沉闷得让人透不过起来。院子之中火炉微弱的冒着青烟,弥散着nongnong的汤药的味道。捕神已经喝过了药,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百里申则被关绝指使出去买东西了,我看了看坐在正堂之中的关绝,走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板着脸一言不发。 “怎么?”关绝转过头看着我问道:“朱大人的事情解决了?” “那个太守大人犯了疯病,景七被他砍死了。”我平静的说道。关绝一怔,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艰难的张了几下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半晌,他才低低的说:“景七......被砍死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语气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那面镜子确实诡异,我已经将它带回来了。”说罢便从怀中掏出那面古镜放在桌子上:“这确实不是一般的镜子。” 那面镜子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隐隐的散发着诡异的光,上面雕刻着的那只猛兽显得更加的狰狞了,红宝石的眼睛此刻却变得异常血红,就像饥饿猛兽在贪婪的注视着眼前的猎物一般,让人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关绝看了一眼那面镜子,微微打了一个寒战,低低的问道:“你把它拿回来做什么?”看起来他对这面镜子有些忌惮。 我神秘的笑了笑,说道:“晚上你就知道了。”然后不经意间的张望了一下里面那昏暗的散发着奇怪中药味的房间,问道:“孙老五怎么样了?”关绝叹了口气说道:“又吐了两次血,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他的造化了。希望他可以熬到戌时。” 外面刮起了风,院子之中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被风卷了起来,在那呼啸的沙土之中应声倒地。整个天空一下子变得极其阴沉,化不开的灰色笼罩住四周的每一个角落,秋风席卷着苦败的落叶,寒风汹涌的渗透进着宽敞的大堂之中,摇曳着火烛,不安的跳动了起来。压抑的气氛开始蔓延了起来,谁都没有说话。大堂之中静得出奇,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还有外面那仍旧在不停怒吼的风声。 渐渐的,黑夜慢慢的解开了帷幕。似乎要下雨了,湿寒的水汽飘散在四周,让人感到一阵不舒服。捕神已经回房间休息了,百里申刚才提了一大堆东西一脸怨气的撞了进来,看样子是累得不轻。他胡乱的吃了一口饭,便去睡觉了。此刻这厅堂之中只剩下了我和关绝两个人,还有那面诡异的古镜,幽幽的躺在桌子上。 时间似乎过的有些缓慢,外面已经全黑了,打更人的声音不时的从幽怨的巷外飘了进来,回荡在狭小的窄巷之中,有些模糊不清。我和关绝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而天边也响起了隐隐的雷声,沉闷的震动着空气中之中细微的角落。 终于,戌时到了,外面的风一下子变得强劲了起来,凶狠的席卷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浓重的怨气充斥着整个空间。而就在这时,里间的孙老五突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我急忙站起身,和关绝奔向里间。刚到里间,便见孙老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眼睛之中充斥着nongnong的杀意,呲牙咧嘴的向我们走了过来。 “看来他果然还是没有逃得了这一劫。”关绝幽幽的说道。 我慢慢的向后退着,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希望他能早日往生吧。”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猛的贴在了孙老五的额头之上。孙老五顿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嚎叫,两只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喉咙之中发出害人的嚎叫。我走过去,缓缓的抽出破魔剑,寒光刺眼,剑锋谢谢的向前探去,瞬间便刺穿了孙老五的身体。孙老五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两眼一翻便不动了。紧接着一团人形的黑雾从他的身上腾空而起,狰狞着向外面冲去。我扬起右手,几枚钢针脱手而出,瞬间刺穿了那团扭曲的黑雾。只听一声怪叫,那黑雾霎时间烟消云散。 关绝看了一眼地上的孙老五的尸身,叹了口气,有些埋怨的对我说道:“难道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杀死他么?” 我将长剑收回剑鞘,淡淡的说道:“不然呢?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尸变?” “哼,简直不可理喻!”关绝怒斥一声,拂袖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我无奈的笑了一声,然后转身回到客厅之中,熄灭了蜡烛,在一片昏暗之中,拿起那面镜子,仔细的打量着。那凶狠的怪兽在暗淡的夜色之中变得更加的狰狞了。我将镜子翻了过来,打量着那镜面之中被染成诡异的暗黄的我的轮廓,心中逐渐的涌起一阵不安。 镜子中的我一下子变的格外的陌生,那目光之中似乎隐隐的透着一丝狂喜,嘴角微微上扬,泛起一个古怪的笑容。我的心似乎被谁狠狠的重击了一下,然后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朦胧了起来,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就连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紧接着,四周似乎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分不清东西南北。而手中的镜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不见了。我站起身,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空间,然后伸出手,放出那幽绿色的火焰。火光朦胧不清,只照亮了周围的一小块空间,其余的地方还是nongnong的黑暗。我慢慢的向前走着,脚步声回荡在几近空冥的四周,显得格外的阴森。而这黑暗的地方似乎没有尽头,我走了很久,仍旧是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夹在着沉重的心跳震动着耳朵里面那块狭小的空间。 渐渐的,似乎有了声响。我停下脚步,警觉的打量着四周。那是一种细微的笑声,像是从干瘪的喉咙之中发出来的一样,尖锐的就像是刻刀划过坚硬的岩石一样,令人不由得汗毛倒竖。我清了清喉咙,然后大声问道:“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那笑声仍旧隐隐的传来,回荡在黑暗的空间中,异常的诡异。我心中涌起一阵烦闷,将手中的那团阴冷的火焰用力一握,火焰霎时间崩散成巨大的火龙,腾空而起,激荡在这一片无止境的黑暗中。那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呼啸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耳朵飞过。我急忙闪身躲开,然后熄灭了手中的火焰定睛看去。 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光,在死死的盯着我。然后那东西的周身开始浮现出隐隐的光芒,接着微弱的光亮,我看清了,原来便是那镜子背面所雕刻着的那头猛兽。我神情一凛,急忙挥手甩出几章符纸,凌厉的向那怪兽飞去。那怪兽居然轻巧的乐器,躲闪开了那些符纸,然后怒吼着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子一矮,从那呼呼的风声之中钻过,然后从腰间摸出几枚钢针,捏在手里,警觉的注视着那凶狠的怪兽。 怪兽回过头,眼睛之中的红似乎更加的浓了。它低吼着,慢慢的向我踱了过来。我也换换的向后退着,同时暗自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指尖却已深处细微的汗水。然后只听一声巨吼,那怪兽猛的腾空而起,向我凶恶的扑了过来。我急忙纵身向后跃去,同时手中的针瞬间脱手,只听一声惨叫,钢针贯穿了怪兽那血红的眼睛。随着震天动地的哀鸣,那怪兽眼中的红色渐渐的黯淡了下去,然后四周的黑暗也开始微微震动了起来,并且愈发的猛烈。我急忙打量着四周,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一身什么东西破碎的响动,四周的黑暗开始土崩瓦解,就像是风化了的岩石碎裂一般,一片一片的剥落,渐渐的,所有的黑暗都化作沙尘粉碎的一干二净,四周也逐渐的清晰了起来,我环视着四周,却发现是一个空旷的山谷。漫天飞舞着黄沙包裹着我的周身,寒意沿着领口钻了进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枯黄的树叶在天空中呆滞的飘动着,两旁令人目眩的悬崖峭壁仿佛像一张张漠然的脸,冷冷的注视着崖下我渺小的身形。 风沙渐渐的平息了下来,前面的景物逐渐的清晰。我缓缓的向前走去,前面出现了一颗枯萎的松树,一张石桌,一张石椅,一壶酒,此外别无他物。我缓缓的向前走着,然后心中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开始逐渐的蔓延开来。 这个地方太熟悉了,熟悉的令人不安。上次在黑泉村那神秘的空葬之夜的梦里,我也曾来过这里,见到了令我厌恶的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我的脑海中产生。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那石桌疾走了过去。 这时,我听到一个语气微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公子,别来无恙啊。”这声音格外的熟悉,但是我却想不起来在那里听到过。我环视四周,周围空荡荡的,除了风沙与荒野之外,别无他物。 “你是谁?”我低沉的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鬼谷仞?” “这个公子应该比我清楚吧。”那个诡异的声音再度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之中,地面上的树叶被这空冥的回声震得微微颤抖了起来。之后漫天的黄沙再度飞舞起来,视野之中一片昏黄,那细小的沙砾刮进我的眼睛里面,生生的痛了起来。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待我再睁开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缓缓的转过身,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我盯着这张面孔,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是那个太守府里面蜷缩在院子角落里面的那个仆役! 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迟疑的问道:“是你?” “是我。”那仆人在石椅上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后放下酒杯,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对我说道:“怎么,就连季公子也没有看出来么?” 我盯着他,然后注意到他那一直隐藏在身后的左手,一个念头不由得浮现在脑海之中。我瞪大了眼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了上来,我微微的打了个寒战,难以置信的说道:“鬼谷仞......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鬼谷仞终于狰狞的笑了出来,身后的左手也慢慢的拿了出来。深褐色的桃骨散发着nongnong的怨气。他有些狞笑的说道:“怎么样,我这副新的身体还算可以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咯咯作响。鬼谷仞站起身,悠悠的说道:“那副身体已经很多年了,而且又没有人偶师愿意为我重新做一具皮囊,所以,我只能借用了一下这不起眼的仆人的躯壳。怎么,当时季公子没有发现么?” “那这仆役的魂魄呢?”我低声问道。 鬼谷仞嘴边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说道:“你说呢?” 怒火瞬间充斥了我得理智,我低声吼道:“你这个草菅人命的家伙。”然后扬手便是两张符纸飞快的向鬼谷仞飞去。鬼谷仞冷笑一声,抬起那桃骨假肢敏捷的接住那符纸,然后顺势一用力,那薄薄的纸片刹那之间便化成了无数的碎屑,飞洒在nongnong的沙尘之中。然后那笑容渐渐的收敛了,鬼谷仞换上一副冰冷的表情对我说道:“季公子,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而且,你我之间是你的差距我想你是清楚的。” 我冷冷的看着他,嘴里的牙齿被我狠狠的咬得渗出了血,腥味蔓延在我的嘴里。我艰难的说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面镜子是怎么回事?” “既然季公子问到了,我就跟你解释一下吧。”鬼谷仞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啜饮着,然后缓缓的说道:“这面镜子呢,叫做蟠螭玄武镜,是战国时期楚前怀王的陪葬之物,当年楚前怀王被倾国扣押,客死秦国之后,尸首被秘密的运回了楚国,他的儿子顷襄王秘密的建了一座陵墓给他,而这面镜子呢,就是当时顷襄王网罗天下的奇人异士用七七四十九天铸造而成,上面的雕刻是蟠螭与玄武的叠加体,并且在铸造的过程之中,在镜子里面封住了四十九条冤魂,让这个镜子的怨气达到了鼎盛。目的就是为了前怀王转世之后可以灭掉秦国以血耻辱。但是,他的如意算盘打的过头了。” “这面镜子根本无法让人起死回生吧?”我冷冷的问道。 鬼谷仞看了我一眼,继续悠悠的说道:“没错。这镜子只能勾取人的理智,让人发狂,而且,当遇到盛阴之气是,还会唤醒那怪物,取人心。” “所以夫人和丫鬟都惨死屋内,而太守也疯了。”我声音有些虚弱的说道:“那孙老五身上的怨灵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那个莽夫?”鬼谷仞冷笑一声,说道:“那就要怪他的运气不好,本来我看那镜子留在太守家里不是个长久之计,便找了个机会将它扔了出去,没想到被那个莽夫撞到了。防止身份暴露,我只好扔了一点怨气在他身上。” “就算知道了身份又如何?”我狠狠的说道:“你随时可以大开杀戒的。” “哎呀,季公子不要把我说的那么没有人性。”鬼谷仞干笑了一声:“虽然那些家伙在我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我可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他语气一转,阴沉的说道:“没想到你还真的准备去哪浮罗古镇来找我啊?” “当然。”我心中一痛,低低的说道:“我要就会羽菲的魂魄。” 鬼谷仞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着说道:“好吧,那我就随时恭候大驾了。” “你先告诉我浮罗古镇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急促的问道。鬼谷仞神秘的一笑,说道:“极北之地。”然后猛的一挥手,四周那荒芜的景色开始变得朦胧了起来,就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之后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了起来,我只觉一阵晕眩,不由得紧锁双眉,闭上了眼睛。 脑海之中像是有千万只虫蚁在鸣叫一般,整个身体像是被撕扯着一般,然后我猛的睁开眼睛,发现我仍旧坐在关绝家的大堂之中,寒意充斥着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和刺骨的寒意,我茫然的打量着已经点上火烛的大堂,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你终于醒了。”关绝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身子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道:“都结束了,是鬼谷仞那家伙捣的鬼。” “鬼谷仞?”关绝皱了皱眉头:“是那个掠魂师?” 我点了点头,说道:“都是他捣的鬼。”然后拿起一杯浓茶,喝了一口。霎时间觉得一阵暖意。我有些疑惑的说道:“莫非那太守家里有什么宝贝?鬼谷仞怎么会来到这里?” “恐怕应该是那魂脉吧。”关绝淡淡的说道。 “魂脉?”我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说就是那上古时期封神之时留下的魂脉?相传得魂脉者可以长生不老,难怪说那魂脉就在太守家里?” 关绝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样子,他既然敢在你面前现身,就说明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看样子魂脉不易取得啊。”说罢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镜子,上面原本冲天的怨气已经不见了,镜子当中,幽幽的倒映着我的影子。我将它翻了过来,那狰狞的野兽上的那颗红宝石也破碎掉了,看来这面邪恶的镜子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铜镜了。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鬼谷仞在背后作祟。”我有些恼怒的说道:“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关绝看着我,半晌,然后长叹一声,站起身,幽幽说道:“何苦呢。就为了那纸鸢师的灵魂?” 我愣了一下,然后心情变得沉重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关绝摇了摇头,说道:“也罢,随便你了。”说完便起身走进了房间。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厅堂之中,有些怅然。外面nongnong的夜色静悄悄的沉淀在深秋的寒意之中,就像是一块凝固了的坚冰,慢慢侵蚀着脆弱的神经,变得异常的冷。 我怔怔的看着那幽深的黑夜出了一回神,然后无奈的起身吹灭了那摇曳的烛火,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