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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话 诡城(五)

    在眼前的一片昏暗的视线中,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双目圆整,张大了嘴,似乎在空洞的嚎叫着。那双眼睛之中透着漆黑的深邃,但是毫无生气。他的整个人就像是被捆在了椅子上一般,一动不动的,周身散发着一种邪魅的气息,化作寒意十足的利刃,狠狠的戳进我的身体里,让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在颤抖着。

    那张脸,那张空洞的脸,格外的熟悉。几乎每天对着那面枯黄的铜镜都会看到,但是此刻看起来,却显得无比的骇人可怖。

    那分明就是我自己的脸!

    难道说,我的魂魄离开了身体?这怎么可能,简直是天方夜谭!我有些焦躁的低下头,打量着我的身体。一切如故,丝毫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眼前分明就是另外一个我,坐在那里,仿佛一个已死之人一般。

    四周的黑暗变得越来越浓了,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攫取着我的心脏,生生的痛了起来。刚才那异常窒息的束缚感,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心乱如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看到我自己?

    周身的黑暗似乎不透明似的,眼前一片朦胧。只有另一个我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用那无神的双眼看着我。

    我的魂魄,难道真的离开了我的躯体?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梦境?只是一个诡异的幻觉?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怪味,很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嗅到过了。然后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缓缓地伸出手,用力的一挥,蓝色的火龙一下子将这个幽暗的空间所包裹住了,眼前一下子被照亮了,但是,令我感到诧异的是,那无边的黑色似乎连光都穿不透一般,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诡蓝色的光打在另一个我的脸上,投射出斜斜的阴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在狰狞地笑着。

    我突然对我的那诡异的笑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手上的火焰瞬间熄灭了,四周再次被那拥挤的黑色所包围了。在这宁静的黑暗之中,似乎只能听到我沉重的心跳声和杂乱的呼吸声。我一步步的向后退去,心里面在不停地思索着。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人开始离我越来越远,我注视着那个朦胧的身影,然后脑海之中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离魂?我停住脚步,皱着眉头,仔细的倾听着身边的那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渐渐的,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那似乎是细小的蜂鸣声,隐隐约约的从黑暗的深处传来,钻进我的耳朵里。像是一个人的叹息,又像是在不停的低笑着。莫名的寒意沿着脊背开始向上爬,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紧紧地夹在手指之间。

    那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似乎就在我前面不停的回荡着。但是,除了另一个我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渐渐的,一股气流一下子吹到了我的脸上,同时,寂静的四周蓦地爆发出声歇斯底里的狂笑声,雷一般的在我耳边炸响。我退后一步,手中的符纸猛的甩出,只见一道刺眼的光亮,眼前的一切都被照得惨白。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有些眩晕,我急忙伸出手遮住眼睛,勉强的看着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怪物,虽有人类的身体,却长着一张牛的脸,颇像地府之中的牛头马面一般。但是,他的身躯却要比牛头大了不知多少倍,只不过,这个家伙的腰弯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似乎要将下巴贴在了膝盖上一般。而那张咒符,正好印在了它的眉心,迸发着刺眼的光芒,鲜红的血却依然从符纸的边缘渗了出来,纵横流淌在那怪物的脸上。怪物痛苦的嚎叫着,挥舞着硕大的手掌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

    然后,便见无数条黑影从它的耳朵里和鼻孔里源源不断的滚滚而出,瞬间消逝在了那nongnong的黑色之中。这一片诡异的空间之中似乎起了风,夹杂着血腥味吹到我的脸上,胃里一阵翻滚,我皱了皱眉头,盯着这个不断挣扎的牛头怪物。

    渐渐的,它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慢慢的瘪了下去,那嚎叫声也变得微弱了。终于,那怪物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而就在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肚子一般,我整个人被猛地向前扯了过去,急速的扑到了那另一个我的身上。紧接着,眼前一阵眩晕,似乎我被什么人跑到了空中,不停地旋转着,并急速的下落。心脏也仿佛快要从喉咙之中跳了出来。我艰难的闭上了眼睛,沉重的呼吸着。

    然后,脚下似乎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那种眩晕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周甚至感觉格外的冷。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百里申站在我面前,愣愣的盯着我,瞠目结舌的问道:“公......公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似乎仍旧没有回过身来,有些茫然的打量着四周。天色已经微微泛起了青色,朦胧的光透过窗子照射进了这个昏暗的房间之中。我仍旧坐在睡着之前的那张椅子上,客栈房间之中的一切都没有变。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么?

    我张了张有些干哑的嘴巴,喉咙像是被烟熏过一般,沙沙的发不出声音。百里申急忙递过来一杯凉茶,我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光了那杯中所有的苦茶,这才清醒了一点。

    “公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百里申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看了看百里申,又转头看了看仍旧靠在桌子上打着瞌睡的捕神,还有榻上那沉睡不醒的陌生人,轻轻地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公子刚才好像是很痛苦的在挣扎着,我怎么叫你都不醒。”百里申焦急的回答道:“难道,真的做噩梦了?”

    我摇了摇头,心头像是被一小团乌云遮住了一般,有些沉闷。刚才的真的只是噩梦么?如果是的话,那每一个细节又为什么如此的清晰?还有,那诡异的牛头怪物又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离魂么?

    相传离魂又被叫做梦兽,是一种在阴阳界之中才有的怪物,人们一般是无法看到它们的样貌的,因为它们只能在盛夏时节潜进人们的梦境之中,靠吸食人的灵魂活着。可以说,那是一种生活在人们梦境之中的怪物。但是,这本在阴阳界之中存在的怪物,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之中呢?而且,又和这镇上发生的一系列离奇的怪事有什么关联呢?

    这个地处偏远的北方的神秘小镇,真的离阴阳界越来越近了么?不然的话,在盛夏时节才能潜入人间的离魂,又为何会在这么一个深冬出现在这个小镇里面呢?

    百里申见我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便担忧的看了看我,转身坐回了椅子上。我扭过头,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晨曦,似乎夹杂着喧嚣,死死的缠绕在脆弱的头上,一点一点的勒紧,让人头痛欲裂。

    我站起来,从捕神的腰间掏出了那张地图,接着微弱的晨曦打量着上面蜿蜒曲折的图案。我的手指沿着那一条条蛇一般的墨迹向前移动着,然后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刺眼的三个小字:凤隐镇。

    上面不知是谁用暗红色的朱砂在这个名字上圈了一个圈,从那红色的印记来看,已经是经过了很久了。我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这是一张行军的地图,上面若是被特意标注了的话,难道说,这个地方有什么玄机?

    事实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确实充满了玄机,而且,让人不寒而栗。

    我的目光向上移动着,然后一愣。凤隐镇上面什么都没有了,似乎这个小镇已经到了中原的最北边界。但是我们三个人才离开王城短短的三个月,怎么会走了这么远呢?越向北,那股令人不安的阴气就越来越重,也离那个诡异的浮罗古镇越来越进。但是,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这之间,似乎缺了点什么。

    仿佛少了一段时间。

    如果按我们的速度来说的话,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王城这么远的。但是,实际的情况是,我们真的已经身在这个充满着诡异和未知的小镇之中了。我闭上眼睛,努力的回忆着着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果然觉得少了点什么。那种感觉空荡荡的,仿佛是记忆突然断裂了一般,在那一片空白之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我摩挲着手中那张有些破旧的地图,上面的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地名映在脑海之中,而最北方那条浓重的墨线,似乎分割了着支离破碎的生活。

    这时,捕神睁开了腥松的睡眼,看到了正在看着地图的我,有些疑惑的问道:“公子,你怎么研究起地图来了?”声音之中带着倦意,似乎没有睡醒一般。

    我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手中的地图,低声问道:“捕神,这张地图,你是怎么拿到的?”

    捕神有些困惑的盯着我,回答道:“我在衙门的书房之中拿的啊,公子怎么了?”

    我将那张图递到捕神眼睛下面,指了指凤隐镇上面那个醒目的红圈,问道:“这个圈代表什么?”

    捕神接过地图,有些不解的打量着那个红色的圈记,然后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我看着捕神瞬间变化的神色,心中浮起了不好的预感,便急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捕神铁青着脸,盯着那张满是灰渍的地图,一双手却在微微的颤抖着。

    百里申也察觉到了捕神的异样,缓缓的站起身,脸上浮现出一丝惶恐和不安。

    半晌,捕神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沙哑的挤出一句话来:“这个标记......在行军之中......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我急促的催问道。

    外面的寒风似乎挂得更猛了,窗棂在疯狂的摇动着,那大风仿佛变成了一只干枯的手,想要将那扇破败的窗子扯下来一般。

    房间之中一下子沉浸在了一股难言的诡异气氛之中,榻上昏睡着的人发出的杂乱沉重的呼吸声,缭绕在着不甚明亮的昏暗之中,异常清晰。

    过了许久,捕神才轻轻的说道:“极为凶险之地。”

    极为凶险之地。

    这几个字就像是重锤狠狠的砸在了房间之中破旧的地板上,整个客栈都似乎开始在轻轻的摇晃着。一时间,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都目瞪口呆的忘记了说话。

    极为凶险之地,难道就说的是从昨天到现在我们经历过的着无比诡异的一切么?

    失去了影子的小镇,奇怪的视线,暗格之中被囚禁的人,火光之中莫名出现的黑影,还有阴阳界之中的凶兽,都在瞬间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张满布獠牙的巨网,死死的笼罩住了这个阴霾的凤隐镇,将那令人发指的恐惧感,散播到了每一个潮湿的角落。

    而就在这时,清脆的敲门声突兀的响起,随即,掌柜的那圆滑阿谀的声音响起在了门外:“几位客官,已经天亮了,不知道几位要不要吃点什么呢?”

    那声音虽不清楚,但是在我们听来,却如同闷雷一般,压在了身上,几乎快要透不过起来。窗外的晨曦,似乎一下子被尚未褪尽的黑夜吞噬了。

    这掌柜,是从何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