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你还是选择回去
“呼哧！”帅不过三秒，周正只凝望了闻思绮一眼，便如被人勒住脖子一般，发出了长长的一声怪啸。这之后，他的元神投影登时内敛，那惊人的气势也随之消散。而他本人，一个站立不住，跪倒于地，干呕了起来。 “以你的修为，催动元神投影强冲xue道，可谓凶险万分。难道你忘了我才与你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这般拼命吗，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过话？”闻思绮一边教训着周正，一边急慌慌地翻着自己的包裹，找了丹药来给他服下。 周正伴着茶水，服下了药剂，微眯着眼，强自支撑，轻声而坚定地说道：“没有更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收起元神投影之后的周正，失去了凛凛威风，又变回了那个有些文弱傻气的年轻人。 “行，您是圣人，别人一有危难，您就万不得已了。”闻思绮感到沮丧而愤怒，她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可周正一听到金水镇，还是跟丢了魂似的：“我也真是疯了，才这么把你当回事，我当初就该看着你烂在金……” “他把手放在你脸上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忍了。”很难得的，周正开口打断了别人，他异常坚定地看着闻思绮：“那时起我就试图催动元神投影，只是在他提及金水镇时，我的心神一颤，恰巧成功。” 因被插嘴而更加愤懑的闻思绮，已经在瞬间编织好了无数嘲讽的句子，只等周正说完，便要将他喷个狗血淋头。可等她听完周正的回答，她的鼻子没来由的一酸，眼里雾气蒸腾，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自己的脸，语调颤巍巍地：“你是说……你是为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没办法看着他欺负你。如果我什么也不做，就算我的身体还能活着，我的心也会死掉的。”周正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却又带了几分自嘲：“你说过无论如何，我都有你……其实你只是随口说说，对么？我看得出来。” “这个……也不能这么说……”见周正提起这件事来，闻思绮有些不自在。当时的她确实只是随口一说，可到了如今，经由周正自己说来，她竟没勇气承认。 周正摇了摇头：“其实没关系的，反正我当真了。说出来你不会明白……我的过去也好，我的故事也罢，甚至是我的脸，我的身体，这些统统都不是我的。或者说，不是原本那个我的。在这个世界中，除了名字，除了‘周正’二字，我一无所有。所以不管你的那句话有多随意，我都当真了。因为在那一刻，你给我的勇气和温暖，是最真实不过的，我永远也无法忘记。” 闻思绮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他说完这一字一句，心绪万千。整个过程中，她甚至不敢回应周正的眼神，因为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光明与清澈。而她自己，却又承载了灰暗和阴谋——与周正的相识，正是这种灰暗和阴谋的小小一角。 如同一个良知未泯的骗子，羞于面对诈骗目标的关怀。 “那么，我对你重要吗？” “非常重要。” 闻思绮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抬起了头，问道：“那如果我要你别管金水镇的事，你会听我的吗？” 周正没有说话，转而摇了摇头。 闻思绮见状，心头一沉，叹了口气，说道：“可你纵然一身是铁，回了金水又能打几斤钉子？我说不如报官，我们手里有狐精的尸体，也不愁他们不信。到时候在官面上传个八百里加急的公文，不比你自己回去有用的多？”她绝不希望周正回去。 “恩？”周正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有道理。”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除了疲惫，还是疲惫，他想着：“我回去，或许真的没什么用处。反正，只要大家都能好好的，也就好了。”至于其中是否夹杂着其他心思，比如不愿再想起某些人之类的，那便是他自己也不愿去思考的事了。 “只希望金水镇那边能早做防范，免得生出事端。” 如闻思绮所愿的，周正放弃了个人英雄主义，转而带着狐狸男的尸体，去了弋阳府府衙。在府衙之中，面对着府台大人的垂询，他这样解释了自己的愿望。 对此，府台大人自然是满口称许，他捋了捋自家的胡子，赞道：“你这少年郎倒是有心。” 话正说着，之前他派去的三班衙役，已将客栈老板及其女儿都带了来。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总不能因为周正带了只大狐狸来，就说什么算什么吧？ 客栈老板被衙役找上门时，吓得战战兢兢，毕竟所谓“生不入公堂，死不下地狱”，小老百姓没事哪敢往这两个地方去。这一番被衙役点了名，差点没把本就心情郁结的老板吓出病来。 好在衙役说话倒也干脆，简简单单跟客栈老板解释了一下，说是捉到了祸害他女儿的罪人，要带他家人前去认上一认。说实话客栈老板是不想去的，这种事多说无益，说得越多，对他家里的伤害也就越大。 不过衙役是不管这些的，言明了这是府台大老爷亲自下的令，愿意去最好，不愿意，呵呵，那就上镣铐。客栈老板没辙，便只能带了女儿，往府衙去了。 到了府衙之上，客栈老板刚刚跪下，便认出了周正来，他指着周正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畜生……”原来因被周正说了一句“身上有臭味”，客栈老板的女儿一跑回去就又投了井，好在被及时救回。现在他看到周正，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客栈老板扑上去就要厮打周正，被一旁眼疾手快的衙役用水火棍给叉开了，警告道：“大老爷当面，你这刁民怎敢咆哮公堂？” 民在官前低三分，被喷了一脸唾沫，客栈老板也冷静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珠子仍直盯盯地扎在周正身上，满是怒火。对此周正表示很无奈，只得向府台大人拱了拱手：“还望大人还我清白。” 府台大人之前便听周正说过来龙去脉，知道这里面有误会，也就没追究的意思。他轻咳一声，摆出官威来，声音洪亮，慢条细理地说道：“本府召你前来，既要还你公道，也要还人清白。”接着，他便将周正所言复述了一遍。 客栈老板听完了府台的故事，一双眼睛还是有些不可思议，面色怪异，欲言又止。府台自然知道这几句话是做不得数的，便又说道：“周正，你说要找人家女儿过来作证，现在她已然带到，就在偏衙之中，你此刻便过去说话。你要晓得，若是她觉得你说得不对……”话没说完，意思却到了。 周正朝着府台一拱手，去了偏衙，在其中的除了双目泪涟涟、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客栈二小姐，便是客栈老板的妻子。不用说了，周正一进去，自然先被客栈老板娘好一顿挠。 好在周正也算是武者，努力护住了脸面，总算没有破相。在对方的情绪稍微稳定些之后，周正便说起了自己在府台面前隐瞒了的那部分——狐狸男作恶的细节。 这东西说来简单，但因为过于**不堪，周正选择了不在府台面前言明，省得流传出去，对人家姑娘不利。他转而与府台打了个赌，他表示如果客栈老板家的小姐不认可他的话，那他便是带着狐狸尸体前来招摇撞骗的混子，活该吃板子。 “那一夜里……”周正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听上去正经些，但怪只怪狐狸男过于变态，这就导致了周正叙述了一遍，等于他也有责任。 “你给我滚！”小姐没说话，周正是被她妈砸出来的。 眼见周正狼狈地逃出了偏衙，府台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他先前见了那狐狸尸体，觉得它大如牛犊，心知必然是个妖孽。又觉得周正完全没有骗他的理由，这完完全全是白送上来的业绩，满心欢喜，所以才答应了周正的要求，找来了客栈老板等等。 现在倒是好，府台他把人找来了，可人家根本不给周正作证，这就不妙了。府台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也严厉了起来：“周正，本府先前可与你说过……”这是要算账了。 周正也是满头汗，因为这事不仅关系到弋阳的这件案子，还关系到府台愿不愿意动用驿站，给平江府传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警告信。 好在好人终于有了好报，就在水火棍离周正越来越近的时候，一个聘婷的身影踉跄着走出了偏衙，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跪倒的不是别人，正是客栈老板家的二小姐；受这一跪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快被叉出去暴打的周正。 “周正，本府先前可与你说过，本用不得这般麻烦。本府只一看你气度，便知道你是急公好义的少侠，是绝无虚言的。”府台临时改了自己的台词，摇头晃脑地，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而客栈老板，以及追着自家女儿跑出偏衙的老板娘有些震惊，一脸的不可思议。等他们再回过神来，便也如自家女儿一般，向着周正磕起头来：“公子高义，我等有眼无珠，我等有眼无珠！” 这件事，到此就算是终结了。府台喊了一声“退堂”，将周正引进了后衙，更详细地问起了金水镇的事。周正对此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他知道的原本也不多。 “你先寻个地方，暂且修养修养，我这便写封书信，知会一下平江府。” “那我便告辞了。”周正还没学会说“草民”。 周正退走之后，弋阳知府便命人取了笔墨纸砚，开始写自己的这封信了。而就在他快要写完的时候，他的书房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东主，我回来了，事已办妥，不必挂心。”来人是知府的头号幕僚，也就是一般而言的师爷。 师爷跟了知府许多年，从知府还是知县的时候，他便鞍前马后。到了今时今日，他也依旧凭着资历和智慧，占据着知府身边的第一把交椅。 “啊，师爷，你且进来，帮我看看我这封信写得如何？” “不妥。” 师爷进了书房，接过知府的手书，只简略看了几眼，便下了自己的判断，甚至点评道：“若是我在此地，绝不会让东主沾染这种是非。” 知府愣了愣神，问道：“先生为何这么说，若是因我的信，能救下金水镇的百姓。这不光是功德一件，更是我……” “若是这一切属实，东主您自然是有大功一件，可若是不实呢？” “应当不会，这少年拼了命才制服了狐精，他没必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与我开玩笑。” 师爷看了自家东家一眼，解释道：“我也觉得他不会蒙骗东主，只是他所说的事，归根到底还是从狐精那里听来的。那狐精的原话，不过是说妖族在金水有些事要做，可有说过具体是什么时间、针对什么范围、会不会害人性命？若是东主您写了这封信，动用驿马，来个八百里加急，弄得平江府人心惶惶，而最终金水镇什么都没发生，您说该怎么收尾？” “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是河南藩司的官，又何必想那江南藩司的事？这么些年，我一直劝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唉……”知府沉吟许久，最终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终究意难平！” “东主宅心仁厚！” …… 不久之后，师爷到了周正下榻的客栈，向周正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敬佩，并表示了无尽的遗憾：“府台大人在您走后就昏迷不醒了，现在无法视事。” “那书信？” “什么书信？” “就是……”看着师爷职业化的脸，周正忽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我知道了，师爷请回吧。” “少侠忧国忧民！” “请回吧！” 站在窗口，周正看着师爷远去的背影；在他身后，闻思绮也看着他孤独的背影。 “你还是选择回去？” “对。” “她刺痛你的心……” “与这些无关。” “你不肯觉醒……” “觉醒？”周正转过身来，背后本命主星红光熠熠，恍若太阳：“像谁，像府台大老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