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见不贤而内自省
在场众人，都知道周正为了救这个孩子付出了许多心血，自然不会有人出来抢风头。 “这里是枕流书社，你安全了。” 接下来则是一番程序性的问答，通过这番问答，周正知道了一些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比如他的名字相当有格调，取“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之意，叫作袁自省。而他的家人，就如周正所见的那样，正是惨死在他身边的那几具尸骸。 袁自省在这段问答中演技爆表，该痛哭时痛哭，该沉默时沉默，完美地演绎了一个灾难幸存者该有的形象。以至于在场众人的情绪，也都不禁随着他的表现变化。就连一直埋怨周正多管闲事的闻思绮，见了这场景，也因触景伤情而偷偷抹了抹眼角。 当然，这不是说袁自省不伤心。袁自省失去了家人，他肯定是伤心的，只是现在的他仍在极度危险的境地，整个精神都紧绷着，没有给他自己悲伤的空间。 要不然怎么有句话叫“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呢？灾难发生时，由于人心思烦乱，痛苦的感觉就占不到主导地位。反而是到事件平息之后，心平静下来了，回过头想悲伤往事，那时候心思都被痛苦占满，才是真正百分百地痛苦。 “以后的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 袁自省试着编织一些借口，好让周正放他走。但是纵然他天资聪颖，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八九岁的孩子能扯出什么谎来？袁自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干脆放弃掉了撒谎的尝试，转而用起了一问三不知的路数。 之后的谈话便越来越无味，因为袁自省一直在装傻，周正自然也就问不出更多话来了。最后还是周正主动揽下了责任，说道：“我想你的父母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应该是对你有很高期望的。我想你可以先住到我那里去，等你身体再好些，便给你找个私塾，让你好好上学。” 到这里孟卓倒是插了一杠子，他看了风先生一眼，见自己的师父沉默无言，便说道：“自省，你的父母都被妖魔害死了，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枕流书社？加入我们书社，你就可以学习高深的武学，去斩妖除魔，为你的父母报仇。” 虽然孟卓也觉得这样说话比较唐突，但他认为自己的话在逻辑上是毫无问题的。而且他也还记得自己的老师，在第一次见到袁自省时的震惊表情。就连老师这种儒教总坛的高徒，都没见过拥有这样强大先天灵气的孩子。毫无疑问的，袁自省会是个武学奇才，只要好生调教，未来注定一片光明。 而袁自省因为身世的缘故，必定会有无限的上进心，且不会有家人俗务的干扰。虽然这样说不好，但就修行而言，以袁自省的情况，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优质弟子”。 周正见状，倒也没觉得被人冒犯，只是很关切地，想要说一句“你可以选自己想要走的路”。没想到的是，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袁自省就一口回绝了孟卓的建议。 “我选周正大哥，是他将我从金水镇救了出来，我谁也不相信，我只相信他。”毫无疑问，这是袁自省的借口，不过毫无破绽。 作为一个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人，袁自省谁也不信，只信自己。但在这一切之前，远离枕流书社，远离风先生是他的当务之急。 “好吧……”孟卓叹了口气，有点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又补了一句：“如果想习武的话，还是欢迎你来我们枕流书社。” “周正大哥的武功可不比你差。” “……” 也就是在这时，风先生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了袁自省身前。他用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袁自省。袁自省有些心虚，他想要别过了头去，避开风先生的目光，却发现自己如同石化一般，根本做不出任何动作。 风先生运用的，是他曾说过的望气之术。这门神通并没有它听起来那么简单，也不像司马迁说的“龙虎之形、五彩之色”那么浅显。真说起来，望气之术，就像是从千万条细流之中，找出命运长河的主干。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每个人身上，都牵扯着别人的因果，身上蒸腾出的气息，自然也彼此有着干扰。望气之术，就像是站立在海岸边，看着浪打礁石飞溅出千万水花，并判断出每一朵水花落下的时间和位置。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风先生才停下了他的扫视。而在那之后，他将目光移向了周正，很是严肃地说道：“如果你收留他，他将很快给你带来麻烦。而且就他本身而言，他也非常的不稳定，最终仍可能被冥王树同化。” “冥王树种子已经被我消灭了。” “没错，你消灭了冥王树种子，但他已经获得了冥王树的传承。而只要他不断运用这种秘传功法，他就有被逐渐同化的风险。哪怕这样，你也要将他留在身边吗？” “不行！”在周正开口回答之前，闻思绮便先一步惊呼了起来：“你还嫌给自己找的麻烦不够多吗？” “你说的对，自省是一个麻烦，但这绝不能成为我放弃他的理由。在除夕之夜里，因为某些原因，我没能救下更多的人。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我当时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如果仅仅是因为麻烦，就拒绝对他人伸出援助之手，那我将虽生犹死……不，如果当初的范老板因为感到麻烦，就将我弃之不顾，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这话一出，闻思绮就明白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周正的想法了。她太了解周正了，不管是前世的他，还是今生的他，都太了解了。她很清楚，如果周正真的认定某件事非做不可，那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想到这里，闻思绮扁了扁嘴，把本来准备说的话咽了回去。她蹙着秀气的眉头，乜斜了周正一眼，气呼呼地说道：“我都懒得批评你，你给我数数看，你有没有做过让我开心的事？” “咳！”义正言辞的周正，听到这句话，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个……这个……” “闭嘴吧你，我不想和你说话。” 撂下了狠话，闻思绮甩甩头发就走了，根本没给周正挽回的机会。石太医见状，缩着肩膀，做鸬鹚jian笑，接着便也先一步告辞了。理由很简单，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属于医学范畴。 到了这时，自然不会再有人对周正提什么反对意见，他对着风先生拱了拱手，说道：“我会用佛法来教他，这样他就不必去用冥王树的传承。” “既然你有这份决心，那我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到了这里，袁自省的归宿问题，就在袁自省完全做不了主的情况下，被确定了下来。而也是到了这时，袁自省才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心有余悸地看了风先生一眼，始终无法忘掉方才无力反抗的恐惧。 也是到了此时，周正才意识到还有个麻烦没解决。他转过头，看向缩在角落的骷髅虎：“择日不如撞日，七日前的赌约，不如现在兑现吧。” 周正朝着孟卓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解开骷髅虎身上的封印。孟卓对此没有意见，他唤起狂风，将骷髅虎移动到了囚室之外，又锁上了囚室的门，这才解开了封印。 “这下好了，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孟卓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在他看来只要别打坏囚室里的东西就行。至于风险，以周正的实力，对付骷髅虎这种融合水平的亡灵，完全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十拿十稳。 只有袁自省不知所以，茫然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周正见他提问，便大致地解释了一下。袁自省听过了解释，便问道：“杀我家人的并不是它，事实上是它救了我。在我将要丧命的时候，它忽然出现，赶走了其他亡灵。所以，虽然它在我身上种下了冥王树的种子，但我并不怪它，因为如果没有它，我早就死了。甚至，我想……你能放过它吗？” 周正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从它踏上金水镇的那一秒起，我就不可能放过它。” 见状，袁自省又提了一个提议：“那就让我来吧，让我来终结它。我以后和亡灵势不两立，一切就从它开始。” “你可以吗？”周正还没见他用过武功。 袁自省则解释道：“我的身体被冥王树种子改造过，对付已经衰弱的它，还是很有机会的。” 周正想了想，表示没有意见，只是看向骷髅虎，问道：“袁自省的实力比我弱得多，你如果愿意，便挥一下爪子，就由他来代替我与你打一场。如果你赢了，那我还按照之前的约定，放你自由。” 骷髅虎看向了袁自省，而后便挥了一下爪子，示意自己同意。 “那么，就让我来吧。” 说罢，袁自省转过头，朝龇牙咧嘴的骷髅虎走了过去。 “你最好保持安静。”袁自省的眼中燃起绿色的火焰，他周身的死亡之气，也瞬间弥散了开来。骷髅虎一下愣了神，仿佛不明白眼前的孩子，怎么忽然变成了一个高等亡灵。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它的脑门上，搭上了一只毫无血色的小手。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骷髅虎的灵魂之火，便像是锅里冒起的烟气，被抽油烟机瞬间吸走一般，化作细长的火线，打着卷儿钻进了袁自省的眉心。 一时之间，“哐哐哐”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骷髅虎散架之后，骨骼坠落，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发出惊呼的是孟卓，因为虽然骷髅虎在他眼里，不过是小猫一只。但就算是他，也无法这么轻易的解决战斗。想到此处，他不禁眉头紧锁，将目光投向了袁自省，其中满满都是忌惮和戒备。 而周正的关注点却并不在此，他责备道：“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许用冥王树秘传，你怎么还用？” “情不自禁。”袁自省的回答有些敷衍。 再接下来，便没有别的事了。周正带着袁自省，与风先生和孟卓说了声告辞，便离开了枕流书社。 只是没想到，这一出门，又多了一个问题。 “咦，我的车呢？” 到了门外，周正才发现，那个“好为人师”的车夫大叔，以及那辆马车都不见了。他连忙大叫了两声，唤出了枕流书社的门人。一问之下，好嘛，原来是闻思绮小性子发作，先一步坐上马车走了。 孟卓送客出门，原本已经往里走了，但听到周正的声音，便又折返了回来。他见了周正的处境，没忍住笑了两声，而后建议道：“不如坐社里的马车走吧。” 周正想了想，拒绝了孟卓的建议：“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忽然想到，走走也是不错的。” 就这样，周正在前，袁自省在后，走上了回医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