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节 万圣前夕（一）
夕阳于相同视角下投射出的最后一抹光辉，把天台栏杆边上的两人的身影拉长。和那天傍晚几乎全然一致的景象，所不同的只是，站在那里的人物而已。 晚风微凉，他那扎成一束的马尾长发刻意显摆似的耷拉在栏杆外面。柔顺的发丝随风舞动，那飘逸的姿态，已经不知是风在吹拂他的黑发，还是那长发在拨弄着风了。不过，他本人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苏凛翻了个白眼儿，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盯着身旁的陆方秋学长。 “什么啊那是？” “啊，什么……不是你要问的吗？关于九方九世书的来历啊。” 陆方秋不明所以地推了一下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注视着懒散地倚靠在栏杆上的苏凛，不过显然对他那不礼貌的态度并没有当回事。 “啊？啊，对，我是说过想听。” 苏凛撇了撇嘴，说道。 “不过啊，大略介绍一下不就行了？我可没说想听你讲故事，学长。说了那么一长串，都可以拿去投稿短篇小说了。我对初代学生会的人物关系和那个颜子瑛跟她女朋友发的短信完全没有兴趣。还是说……你们搞文学的都有这个癖好？” 陆方秋是中文文学与历史方向的大三生。 “这个……”陆方秋有些尴尬地摊了摊手，“也不是我想故意那么讲的，先代的会长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不过，真实性也确实值得怀疑。” “真实性？” 苏凛扬了扬眉毛。 “如果是假的话，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陆方秋摇了摇头，“真实性未知，就是说，没人知道它是真是假。只是不知从哪一届学生会开始，这个故事就流传了下来。可能是从发生的初代学生会开始就有了，也可能，是后来的某届成员编出来的。我们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个故事本身而已。不过，当然啦，后半部分的灵异故事是确有的，在学生会的档案里可以查得到，你也应该看过了吧？” 苏凛想了一下，点点头算是赞同。 “不过……”他又说道，“如果是假的话，编出这个故事来，有什么用处吗？” “也许没用，但是，对未知的事物以看似合理的语言去描述，不正是人类的天性吗？” 陆方秋冷静地分析道。 “面对未知的天象，未知的异常，未知的现象，总会有些专家跳出来发表看法，无论确实的推论也好，胡诌也罢——哦，他们称之为猜想。而我们除了这样接受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哪怕明知道这样的解释根本站不住脚，但只要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去‘理解’，总比‘未知’要好得多吧？”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未知’更可怕的了。” 苏凛深以为然。 确实是那样。在九方九世书的控制之下，他们就好像是被关在牢狱中的犯人，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降临。而更加恐怖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死亡会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出现。如果明确地了解到，自己明天会被处以枪决，那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趁最后一个晚上好好睡一觉。但现在的情况是，也许是绞刑，也许是斩刑，也许大半夜就会有人来把自己给勒死，也许饭菜里有人下毒，吃着吃着就一命呜呼了。提心吊胆地想着，自己会不会下一秒就死掉？这才是最让人心揪的。 “总而言之，那要么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要么就是人们为了抵消心中的恐惧感而做出的努力喽？”苏凛“哼”了一声，“但是，仅凭这个故事，不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故事里面只说，2046年，初代学生会的五个人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那家伙带来了一本书，放置在学生会里，从此诅咒就开始了？” “是那样的。” “但这不对啊！”苏凛伸出一根手指，“仔细想想看，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话，其中就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了。” 陆方秋并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也许他早就知道，苏凛所说的“地方”是哪里。但他也并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前半部分，一直到故事快要结束之前，故事中的人物所经历的事情都是有目击者的。我的意思是，也许这个故事就是颜子瑛和学生会的那些干部们记录下来的，这么想也合情合理吧？但是最后一点呢？最后一幕中，那个陌生人再次出现的时候，颜子瑛已经死掉了，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了吧？那么，关于这个‘陌生人’那时的行为和话语，又是谁记录下来的？” “确实是那样。”陆方秋点头，“但相对的，如果这个故事是编出来的，那么加不加最后这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是写小说的话，倒可以用‘丰满人物形象’或者‘留下悬念’这样的说法来解释，但是放在这里就有些多余了吧？” “嗯。” 苏凛仰着头，看向头顶的天空，由夕阳对面延伸出的深蓝色，到了天中的位置，大约就是蓝色和红色的交界处。但那界线却是模糊的，被浅浅的紫色衬托着，在阴沉中还有些亮丽的感觉。 不，不对，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的。 苏凛想到了，但他没有说出来。那太离奇了，以至于当他刚刚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同时，就把它迅速丢在了一边。 还有那片树林…… 在跟学长讲述上一次灵异故事的过程，用作记录的时候，曾经谈到过那片树林，却得到了意外的结果。此后苏凛在图书馆查了一下校史，果然，锦衣学园在初建的时候，设计图上是存在一片小树林的，但在不久以后的二期规划中，却不知道它碍着什么事了，理事长和学园的一些高层一致同意将它拆除掉。 当然，之后的十多年里，锦衣学园也经历过多次改建工程，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但不管如何，那里原本就有一片树林，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这样，问题就来了。 在忘川对面的那个地方，被苏凛认定为“地狱”的那里，为什么会有一座和锦衣学园完全相同的建筑呢？每一幢教学楼，甚至连“塔”都几乎一致，还有那片小树林、奈何桥与忘川，“只是巧合”这样的话鬼才会相信，如果说这里面没什么联系的话，苏凛宁愿现在就大头朝下从天台上跳下去！ 那么，从“地狱”里的那个地方的古旧程度看来，和锦衣学园稍一对比，一个答案就在苏凛的头脑中成型了。 锦衣学园，说不定就是以那个地狱中的建筑为原型设计出来的。 再联想到风闻之中，说学园一开始完成时，曾经发生过一些古怪的事情，虽然少有人知，但确实是有某种“不详”曾在这里驻留过。甚至有说，理事长之所以要在二期规划之中坚决拿掉那片树林，就是因为听某个风水大师说，那里的阴气过重。 这样一来，答案便愈发明显了。 “模拟”……吗？ 苏凛知道，在信仰中有一种说法，是指精神作用可以产生难以置信的效果。在想象之中，将一种物体或行为替换，来取得不可思议的效果。比如说，信仰佛教，但无法通读六千七百七十一卷佛经，但可以建造一座旋转的藏书室，使它们转动起来，怀着读佛经的热忱去推动它，就会获得相同的功德。亦或者是，像诅咒人偶那样，把人偶想象成某个人，用针扎它的时候，被诅咒者也会感受到痛苦。（出自小泉八云《怪谈》。） 将锦衣学园建造得和地狱一样，以取得相同的效果。这就是那些神秘事件和“阴气过重”这种说法的来源。如果这种猜想是真的，那么那个风水大师倒也没有说错。只要做出一些改动，使得学园的样子发生了变化，也就达不到那种“模拟”的效果了。 但是……这种模拟的目的是什么？又是谁打算这样做呢？ 苏凛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