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节 万圣前夕（四）
“我喜欢余敏儿？” 苏凛一脚踢开地上碍事的石子，脑袋里面却是一团乱麻，压根就连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嘴里犹自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就好像如果不用这种方法加以确认，他就连自己的想法都无法理解似的。 而事实上，恐怕也是如此。 陆方秋的一番话把他的心里弄得乱糟糟的，之后虽然用别的话题绕过去了，但可并不代表苏凛就已经想通了，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就这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或许这也算是“逃避”的一种吧。 但是，一个人冷静些想过之后，他反倒无法否认了。 我喜欢余敏儿？……或许，真的就是那样吧？ 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果。 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表现，确实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接近余敏儿。在学生会室里总是喜欢找她聊天，买了饮料总想着给她带一份，下课的时候总爱跑到一班的门口晃悠。做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跟随着本能与意愿去行动而已。直到今天被陆方秋一语点醒，苏凛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总是在对她献殷勤。 回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苏凛的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烧。那么明显的举动，也只有他自己身在局中才会恍然未觉，别人谁会看不出来呢？余敏儿本人也肯定发觉了，她又会是怎么想的呢？对于这个像是傻瓜一样的自己…… 苏凛把一只手贴上脸颊，果然感觉到有些发烫了。 总而言之，至少可以证明学长说的没错了。自己确实是喜欢着余敏儿的，而且恐怕是从很久以前，从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自己那时绝不会那么拼命地去救她吧？ 哦对了，还有艾娃来着—— 这种复杂的事情显然不在苏凛擅长的考虑范围之内，让他越想越觉得漫无头绪，无法理清。索性闭上眼睛，做了两次深呼吸，直到感觉砰砰跳动着的心脏逐渐恢复了平缓的频率，他才又动起了脚步。 “砰！” “哎哟——！” 然而，沉浸于他的思想之中的苏凛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现在正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刚才他并非是睁开眼睛好好看路之后才走的，而是把张开眼皮和迈起步子两个动作放在了一起，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眼前恢复光明的一瞬间，苏凛发现一张惊慌的面孔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身体的撞击迫使他向后退了两步，但好歹稳住了身体。再看那个被他撞到的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子，大概有五十多岁了，穿着笔挺的西服，手中提着褐色的公文包，皮鞋和脑门一样擦得闪亮。而眼下，他那臃肿的身体正屁股着地坐在那里，用明显是恼怒的神色瞪着苏凛。 “呃，抱歉，不是故意撞您的！” 苏凛赶紧向对方道歉。但那男子的神色却并没有多少缓和。他一边用气愤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苏凛，有些费劲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后的尘土，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 “你怎么走路的？这么大人了连看路都不会？！” 这人—— 刚才还觉得这人穿成这样，气度不凡，应该是个高层人士，但骂人的时候却也毫不留情，只是没吐脏字罢了。苏凛稍稍皱了皱眉头，但毕竟是他有错，而且这人看上去好像之前就心情不好。苏凛可没有想要争执的念头，只好做出一副讨好的笑脸继续道歉：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废话！不是你的错还能是我的不成？！” 对方没好气地说道。 还好，仅仅是这样的训斥，还在苏凛的忍耐范围之内，并没有激起他的火气。而对方也没有过多纠缠的意思，最后瞪了苏凛一眼，一边低声嘟哝着，一边沿着商业街向不远处的地铁站走去了。 “……啧。” 苏凛翻了个白眼儿。 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被人指责也是会影响心情的。他叹了口气，看向身旁的大厦，刚才那个秃顶男人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应该是在这儿工作的吧？看他的样子，保不齐是个大老板呢。 不过，那都和苏凛没什么关系。之所以抬头观察一下这座建筑，也只是纯粹出于好奇而已。他每天放学回家去地铁站的时候都要经过这里，也从外面看过它不少次了。在商业街林立的高楼之中，这一座只能算是中等而已，跟塔比起来就更加微不足道了。但仅仅是从下面往上仰望的话，还是隐隐有一种震慑力，尤其现在已经过了八点，天色早已完全转黑，些许的星光无法像太阳一样照耀整片大地，甚至就连这一角都不可能铺满。大厦就是一个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巨人，用居高临下的冰冷眼神扫视着下面如蚂蚁般来来去去的众人。 名为“白银”的大厦。 当然不可能仅仅是某个大公司的工作楼，不同的层次租赁出去，里面从上到下，大概有数十家企业，宾馆、餐厅、旅行社还有理财投资公司等等。说不定在未来的某天，苏凛自己也会加入其中的某一层，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呢。 当然，在那之前，要先顺利从锦衣学园“毕业”才行。 想到自己所拥有的灰色未来，苏凛的心情不由得又一次沉了下去。他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情了，视线向下偏移，逐渐融入商业街的繁华流光之中。大厦中段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灯的变幻色彩；下面的某个窗口用土黄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角落的窗户中还亮着灯光，不少人影在其中走来走去；大概是十层左右的位置，几串风铃挂在窗口，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发女人站在那里，用毫无生机的眼神注视着下方—— 视线划过，苏凛原本打算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住了！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冷汗顺着后背流淌下来！ ……刚刚那是——什么？！ 苏凛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个女人的身影出现的地方，是在十层左右吧？他的本能如同报警器一般运转起来，提醒他那里存在着某种危险，但苏凛的仰起的脖子却僵硬地转动着。而就在他的视线末端，那个白衣的人影再次映入他的眼眸之中！ 白色的身影，看上去是个穿着白衬衫和浅色裤子的男子。天色阴暗，再加上离得很远，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那窗边似乎摆着几具灰白色的石膏像，而男人的脸庞就混杂在那些艺术品中间，俯视着大厦下面的场景。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此时，苏凛那僵硬的肌rou才总算松弛了下来。 不是什么白衣服女人，只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说是上班族……看上去也不太像，和那些石膏像待在一起的话，难不成是个艺术家吗？苏凛不清楚，不过事实很明显，刚才那一瞬间，他只是出现了错觉而已。大概是因为最近经历了两次灵异故事，才会使得他把原本正常的景象看成是恐怖的女鬼吧？ 苏凛用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呼吸渐渐恢复了常态。 这个时候，那个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下面有人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汇，苏凛觉得这有些不太礼貌，便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随后转过头去，沿着长街迅速走开了。 …… 他看着下面璀璨的灯火，直到这个时间了，又是秋日的冰冷夜晚，但这里仍然川流不息，人头攒动。虽然并没有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只要稍不留神，走上两步，大概就会和人撞到一起吧？ 他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两条胳膊。 这就是这条长街。它的辉煌，与它的冷漠，一同印在他的眼中。五光十色，灯红酒绿，但在那其下掩藏的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罪恶与疯狂，人们会在那之中逐渐迷失自己。虽然未来岛也被称为“大学城”，说是什么高等教育的天堂，但过不了多久，它也会像是国内的那些大城市一样，充斥着冰冷和阻塞，被人类的虚无的**所填满吧？ 这就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之处，无人可以阻止，亦无人可以改变，甚至连故作清高地站在一旁观看都不行，那样的人只会被它毫不犹豫地吞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除了随波逐流和离开以外，人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事实上就在现在，未来岛已经和十多年前初建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在商业街看不到的角落中，阴暗在一点一点滋生，顺着高墙和小巷向外延伸着，吸取着**者们的养分，觊觎着成功者们的财产，诅咒着高尚者们的行径，掠夺着贫穷者们的希望。被称作“红灯区”和“黑场子”的地方，现在也明目张胆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亲情、友情、爱情……所有这些情感也会被淹没，人与人之间会从相互理解变成使用利益和无用的契约来进行关系的交织。他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不然的话，也不会独自一人站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面了。 对于“他”，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暂时就以“他”来代替。 他的视线追随着不远处离开的一个长发青年，直到看着那学生模样的小子转过一个拐角，他才转回头来，继续看向大厦的下方。虽然那人留着长头发，甚至还扎了一束留到腰际的马尾，看不清面孔，但他觉得那应该是一个男生。之所以看过去，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刚才，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而已。 而现在，他望着下面的商家店铺，万圣节的装饰摆放在门口，占用了人行道，却不会有人来管，行人也似乎都沉浸入了这样的氛围之中，并没有太多的埋怨。正对面的那一家把门庭都用南瓜灯摆满了，好像只要消费到一定金额就会赠送一盏，之前他看到过，做工还算精巧，作为玩具来说算是中等以上的水平了，现在也有一对小情侣在那里挑拣着呢；而它旁边的那家则就没有对这个节日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仅仅是用木头架子支起了一个白色**单，大概是扮作幽灵而已。 他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看够了。转过身来，桌上的手提式充电手电是关着的，现在还没到巡查的时间，不用着急。他坐在桌边，借着另一盏台灯的灯光，拿起钢笔，俯身在一个黑皮的笔记本上书写了起来。 那看上去，似乎是一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