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节 黑色传承（一）
“兜风？” 年仅十岁的辰志龙睁着溜圆的大眼睛看向哥哥辰兴龙，面对大哥的提议，他有些困惑，但更多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欢欣。 “行倒是……不过我得问问mama去……” “问我什么？” 辰志龙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不等回头看清人影，他就兴奋地叫了起来： “mama，阿兴哥说要带我开车出去兜风，我能去吗？” 辰志龙的母亲名叫温怡，此时，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五六岁左右，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子。她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手脚都无力地耷拉下来，那是他的小妹，辰婉。 “二姨。” 辰兴龙彬彬有礼地向女人点头，事实上他只比这个妇人小五岁而已。礼貌性的笑容挂在唇角上，但温怡却有些害怕地哆嗦了一下。 “小志他……他的作业还……”她试图这样劝阻。 但是辰志龙却抓住了她的裙子嚷嚷起来：“我可以晚上再做，没问题的，那点儿东西一小时就能写完了。好不好嘛mama，就出去兜兜风，晚上就能回来了。” 辰兴龙仍然面带笑容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温怡看了看孩子，稍一抬头，便和辰兴龙的目光相对。她又打了个哆嗦，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小志还只是个孩子……” “没关系，我会小心点开的。”辰兴龙保证道，“绝对，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气氛不知为何沉默下来。辰志龙感觉到了mama好像很不愿意让自己跟着阿兴哥出去玩，但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说实在的，他一直觉得阿兴哥很酷，不是像街上三人成伙的那种小**地痞，他可是真正的黑社会小头目——虽然小辰志龙连到底何为“黑社会”都没怎么搞明白。 三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又持续了约摸半分钟，辰志龙都已经有些发急了，他又拽着mama的裙子，试图再恳求一下。但就在这时，温怡说话了： “老牛，麻烦你把小婉抱到楼上去，她该睡午觉了，记得给她盖上小被子，还有醒过来之后立刻给她温一杯牛奶，冰箱里……”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辰志龙都有些烦了。但辰兴龙脸上的笑容却一直都没有变过。他侧身让那位姓牛的老管家从他旁边挤过去，看着他接过辰婉幼小的身体，在一旁听着温怡的交待，不住地点着头。最后，他听到温怡说出： “如果我晚回来一会儿的话，你先照看着她，给她讲故事，让她看动画片儿也行。” 说到“晚回来”这几个字的时候，温怡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辰志龙却没有注意。只是牛管家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神色。但他仍然一言不发。 辰兴龙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转瞬间又归于那副平和的笑容。他问道： “二姨也想一起去吗？” 温怡转过身来，牛管家已经带着辰婉上楼去了。她看着辰兴龙的那张脸，低声说道： “对，我也想去……车上多坐一个人也没问题吧？我想……陪着小志。” 辰兴龙一挑眉毛。 “没问题。”他说道，“当然没问题。求之不得，二姨。” 辰志龙欢呼起来，他很开心，理所当然的。原本还在担心万一母亲不同意自己和阿兴哥出去兜风怎么办，没想到一转眼，mama不但同意了，还提出可以陪着自己一起去。辰志龙快活地跟上了前边大哥的脚步，而温怡则紧跟上两步，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儿子的一只手。 辰兴龙把这一幕收在眼中，嗤笑一声，而温怡则是面无表情。 …… 兜风并不如辰志龙想象的那般有趣，事实上比起窗外的风景，他更喜欢的是这辆奔驰本身。后排舒适的座椅柔软而具有弹性，尤其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时，那种一跳一跳的感觉就像是在蹦蹦床上一样，逗得他咯咯直笑。 只是，温怡坐在后面，却不知为何没有被儿子欢乐的样子所感染，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她只是一直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不知是在看后视镜，还是在看前方那个男人的背影。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就算辰志龙挣扎抗议也没有放开过。 临近傍晚，车子开到了繁华的商业区附近，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在路边的人行道旁。 “渴了吧，小志？”辰兴龙回过头来，“我去买几瓶饮料，你想喝什么？” “可乐！”辰志龙叫了起来。 “二姨呢？碳酸饮料不好，不如喝橙汁？” 辰兴龙又问道。温怡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确切地说，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辰兴龙在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就拉开车门走了出去。辰志龙听见“嘀嘀”两声，是车门上锁的动静。 温怡的身体突然又开始颤抖起来。 辰志龙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mama。 “mama，怎么了？” 温怡仍然没有说话，但她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了。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透过窗户左右看看，四下里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这情景似乎让她安心了不少，辰志龙听到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是—— 当她的视线转过来，看向儿子这一边的车窗时，她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辰志龙也转过头去，顺着mama的视线望向外边。挺正常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和另一边一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夜都市灯红酒绿的嘈杂气息。只有一个地方略有些不同，就是在正对着这里的某个路口，不知是出于要施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路边竖了一个牌子，锥形路障把那一块区域挡住，街道里边也一盏灯都没有亮着，黑漆嘛乌的，什么都看不见。 温怡松开儿子的手，她摸了一下窗户玻璃，然后用拳头轻轻砸了两下，就像是在感受着它的硬度似的。片刻以后，她脱掉高跟鞋，对着窗户比划着，这样的行径让辰志龙有些奇怪，但即便他开口去问，mama也并没有回答。小辰志龙只好无所事事地缩在一边，独个儿嘟哝着： “阿兴哥也回来得太慢了吧？” 然而，这句话就好像是一声信号似的。温怡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她转过头来，视线再一次投注向之前看过的那个方向。辰志龙也好奇地看过去，那边仍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有——啊，那条黑乎乎的小巷子不是施工中，不允许经过吗？为什么他却好像看到了什么黑乎乎的物事正在那里活动着？那个是—— “mama？”辰志龙有些惊慌地出声了。 也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发现，母亲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她好像没有听到儿子的呼唤，仅仅是紧咬着牙关，片刻之后，才终于挤出一个字来： “逃……” “啊？” 温怡突然转过身去，用方才脱掉的高跟鞋砸起了车窗的玻璃，那声音之大让路人都为之侧目，辰志龙更是差点惊呆了。他想要试图劝阻，但是身后黑暗之中的那头怪物却逐渐在光明之中现形了。辰志龙看清楚了，那从封闭的小巷子中疾驶而来的是—— 一辆车？！ “哗啦——！” 伴随着这样的响动，温怡居然真的将车窗强硬地砸开了一个洞，周围的行人们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但温怡却并没有停止她疯狂的举动。她的身上被落下的一块玻璃碎片划到，汨汨地溢出了血珠。而她毫不在意一般，继续用高跟鞋，和另一只手配合着除去窗户边缘那些遗留的玻璃块，最终—— “逃！小志！” “啥？” 辰志龙傻乎乎地看着mama，他完全不明白mama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感觉很丢脸，阿兴哥好不容易来带自己兜一次风，可mama却把人家的车子都砸坏了。他听到周围行人们的sao动，有人好像尖叫起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在身后的某处传出。直到mama强硬地抱住他的身体，把他从砸坏的车窗口推出去时，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片划在他的皮肤上，火辣辣的尖锐痛感刺得他嚎叫一声，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mama？！” “逃！快逃！小志！快点，快点逃啊！” 温怡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辰志龙的耳边猛然炸开，他刚刚从地面上爬起来，四周的人们好像混乱了，出什么事了？辰志龙没有时间去思考，只是脑子里回响着mama的尖叫，他下意识地低头奔跑起来—— “砰！！！” 几秒钟后，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辰志龙回过头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呢？那粉碎的铁块又是什么呢？为什么人们在高声喊叫？为什么自己不能动弹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双膝一软，无力地跪到了地上。 为什么那里，会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呢？为什么她的脚上缺了一只高跟鞋？为什么她看上去脏兮兮的，身体周围出现了异样的红色？为什么她明明那么近，却又看起来那么遥远？为什么呢？ “小志！” 一个男人匆匆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辰志龙抬起头来，与辰兴龙的视线相碰。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大哥眼中深藏的杀意，但那人攥了攥拳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却终是没有动手。 “小志，怎么了？车祸吗？二姨出事了？！老天，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抱住辰志龙。但不管是他的身体还是话语，辰志龙都无法感觉到一丝温暖。 天黑了。 从那一刻起，辰志龙就知道，**的儿子，到了该面对自己命运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