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节 雨夜泉事件（二）
阿乔女士其实并不姓乔，她只是嫁了一个姓乔的男人。十年以前那个男人在投资失败之后跳楼自杀，和未来岛上的许许多多不如意的商人一样。丈夫虽然破产离世，但仍给妻子和女儿留了一小点家业，于是阿乔女士就带着女儿乔诺诺来到了雨夜泉乡。 村里并不只有浑浑噩噩的大人们，年轻人也有不少，乔诺诺就属于这些年轻人之一。思春期的少女往往很容易被触动感情，有人对她好，或是有人显得很拽很酷，女孩子喜欢上那种男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时雨夜泉乡有一个叫做司马健的男孩，和乔诺诺差不多大，长得又帅，言谈举止风雅幽默，尤其是一个复姓听上去就让人感觉很特别很牛叉。哪个少女不怀春？乔诺诺迷恋上了那个男人。 但正如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恋爱一样，并不是说你喜欢了就会有个好结果，这是件悲哀的事情。单纯的爱情就像是一颗你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春天你把它种下去，有时候你夏天就可以得到甘甜的西瓜，有时却要等到秋天才能见到酸爽的葡萄，还有些时候，你要足足等好几年才能等到那棵树长大，可能是樱桃可能是椰子，但那也算好的，至少你得到的不是辣椒不是苦瓜更不是食人树。 可惜更多的时候，爱神阿佛洛狄忒就爱跟人类开些小玩笑，她发下的种子是煮熟了的。 乔诺诺就得到了一颗煮熟的种子。 年轻人会自发地凝结成小团体，司马健的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团体。乔诺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团体的一员，反正人家来叫她的时候，她也会乖乖地跟出去玩，因为只要出去就可以看到司马健。她其实是个挺内向的女孩，只是偶尔想到能看到那个心仪的梦中人才会胆大一点点。 这份胆大一直持续了几年，然后在七年前的年会那一天，害死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你去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她的尸体了？” 辰志龙问道。 阿乔女士只是低垂着头，脖子微微一动，大概是表示赞同。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再要求她讲述就很容易了，现在不用辰志龙逼问，她自己就主动说了出来： “隔壁老九来通知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我们家诺诺一向挺乖的，怎么会爬到那么高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呢……后来警察问了那几个孩子，他们才说出来。他们是故意欺负我女儿的，他们知道她喜欢那个司马家的孩子，所以跟她打赌，说如果你敢到那块石头上站着，就让司马健当你男朋友。诺诺她内向胆小，要是平时你再怎么**她她也不会干那种傻事儿的。” 方伊安轻轻耸了耸肩，后面的部分就很容易想象了。恐怕那帮人在她站上去之后还叽叽喳喳地嘲笑她，说你真以为你站上去了就能当他的女朋友啊？他们会说她犯傻，说她痴心妄想，然后…… 脆弱的女孩子脚下一滑，于是雨夜泉中的一块尖笋状石头上，绽开了鲜红的血。 “‘那帮人’总共有几个？”辰志龙突然问道。 “八个。算上司马家那个孩子，总共八个。” “他们后来都死了？” 阿乔女士抬起头来，她发觉这个年轻人的每一个问题都和他的视线一样尖利而敏锐，就仿佛那慵懒的神态下藏着的是一颗仙人球般长满了尖刺的心。 “对。”迎着辰志龙的目光，她回答道，“都死了。从年会的第二天开始，一天两个一天两个，四天的工夫就全死光了。警察还专门来找过我，他们怀疑是我要给诺诺报仇。不过他们把我抓过去审了两天，这两天里剩下的四个人也都死光了。所以我就没了嫌疑。” 她虽然说得平淡，但方伊安却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一种快意。想来也是，对于害死自己女儿的人，能够让他们去陪葬，她当然不会为那些家伙们的死而伤悲。 “一天两个……哼……他们是怎么死的？” “有被窗户玻璃碎片捅穿了喉咙，有的被灯泡的碎片从眼睛刺进去，还有的被镜子碎片刺得流血休克……” “嚯，全都是被玻璃碎片刺透了啊。” 辰志龙戏谑地哼了一声。方伊安在愣了一秒之后，猛然想明白了这个意义！ 那个死掉的乔诺诺是从悬崖上跌下来，被山下的雨夜泉中的尖石头刺穿身体而死，那份痛苦可想而知。而之后，她的灵魂在无可发泄的怨愤之中化作了厉鬼，杀死了捉弄她的那八个人！用的是和她的死状同样的方法——即让他们都被利器刺毙。 而两年之后，旅馆的主人来到此处，和他的小组一同调查当年的事件。他们发现了这个规律，可却错误地判断了，他们以为厉鬼必须使用玻璃碎片才能杀人，故而那座旅馆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灯泡，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可他们还是遭受了厄运，鬼魂附在那块石头上被他们捡了回去。杀掉那八个人并没有消除她的怨气，她真的变成了一个为祸世间的恶鬼，于是她又杀死了赫尔墨斯的八人，再然后，是…… 辰志龙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几秒钟后，他又问道： “村子里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再去雨夜泉打水了？他们看到那里闹鬼了？” “对。”阿乔女士顺从地答道，“有人说看到诺诺就穿着年会那天的衣服在泉水里面晃悠，也有人说看到她躺在那块石头上，就跟发现尸体的时候一样，腹部鲜血淋漓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故意整我，谁知道到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且从那以后，那口泉水就被废弃掉了。估计是因为他们都怕了诺诺，所以才不敢再去招惹她了吧……” “是吗……”辰志龙淡淡地应道，接着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两年之后，山上那个旅馆建起来了，他们让你去做什么？” “就是跟个女佣人差不多，挨个打扫打扫各个房间，早中晚各三次做饭。我不知道他们在那干什么，不过感觉上不像是开旅馆的。他们一开始就把工钱算好给我了，结果干了几天之后又突然把我给辞了。后来没过两天，那个老板又来找我，当场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工钱，说让我当天晚上再过去看看，他说的话，有点儿奇怪……” 阿乔女士的声音小了下去。方伊安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日记的主人已经知道自己将要死了，所以才会嘱托阿乔女士。 “然后呢？” 阿乔女士回忆起来： “他说让我把他的尸体放进房间尽头的那个棺材里面去。这话挺怪，是吧？那两天他就有点儿怪，等到那天晚上，我冒着雨进了旅馆，到处敲门都没人应。然后我上了二楼，就看见他坐在房间尽头那，早就已经断气了。” “你把他放进棺材了？” “我挺怕的……谁看见死人能不怕哟……不过我还是想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扛着他塞进了二楼走廊尽头房间的那口棺材。然后就赶紧逃走了。因为诺诺闹鬼的事儿，我想着我要是不把他的遗愿完成，他会不会也变成鬼来找我……” 这一会儿的对话解决了方伊安的不少疑惑，但他仍然不知道鬼魂到底附身在什么东西上面。既然这位阿乔女士是那个女鬼乔诺诺的母亲，是不是可以请她到旅馆里面看一下，或许有什么乔诺诺会喜欢的东西呢？ 方伊安漫无头绪地想着。 一开始鬼魂毫无疑问是附身在那块石头上的，但是日记的主人用诅咒匕首将石头破坏掉了，却没能毁灭鬼魂。也就是说，鬼魂转移到了另外的东西上，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你知不知道他是被你女儿的鬼魂害死的？” 就在这时，辰志龙突然这么问道。 方伊安惊讶地看着他。但辰志龙却紧盯着阿乔女士，这个女人在听到他问题的一瞬间浑身一颤，接着低下头去，她的脑袋都快能垂到地面上了，简直就像是个被老师狠狠训斥的小学生。这一次辰志龙没有催促她，直到过去约有两分钟，她嘶哑的声音才传达到桌面上来。 “……知道。” 知道？！ 方伊安瞪大了眼睛。知道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完全了解，完全明白旅馆里的那些人都是怎么死掉的，她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化作了厉鬼杀掉了旅馆的人？！ “……现在……知道……” “现在知道？”辰志龙趴在桌上，用凌厉的视线注视着她，“是从哪天开始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女人虚弱地答道：“我……忘了哪天了，我见到诺诺了，她来找我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吐字都有些不清楚。但方伊安听到这句话，却是差点激动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她亲眼见到过鬼魂？在自己的女儿变成厉鬼之后，她还亲眼看到过那个乔诺诺？那么……她岂不是唯一一个在厉鬼手下活下来的人了？！ “你怎么见到她的？！” 这一次，比辰志龙更快，方伊安率先开口了。 “……我……也不知道。夜里也下着雨，我就听见房门打开了，不过我一个穷婆子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我觉得不是小偷。我掌上灯想看看是谁，结果我就看见——” 她抬起头来，目光中充满了惊惶，似乎直到今日，只要回想起那一刻，都仍然让她充满了恐惧。 “我看到她站在门口，她浑身湿漉漉的，还穿着年会那天的衣服，但是肚子上开了一个洞！我想叫都没叫出来，因为我几乎吓虚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见鬼了还是在做梦。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然后她、她就对我说……她说，mama，我回来了……” 方伊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控制着自己不在脑内再现那恐怖的场景，思绪转悠了一番，不知为何回想起了周德东的黑段子，那其中有一小段是这么说的： 原本预定要被吃掉的鸡蛋从餐盘里面逃走了，昏暗的夜空之下，它逃到鸡笼边上呼喊：mamamama，我回来了…… 母鸡冷冷地说：孩子，你走吧，你已经死了…… 方伊安觉得阿乔女士应该没有那个胆子，看看眼下她的表现就能明白了。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后续，于是点了点桌子，问道：“然后呢？” 阿乔女士摇了摇头，好像回忆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她迟疑了老半天，才说道： “我……我也忘了，我光记得她拿着一串钥匙，把钥匙给我放在门口。我当时没敢去看，后来才发现那是旅馆的钥匙。她跟我说，以后要是有人过来问我要钥匙上山上去住，就让我把钥匙给他们。我……我直到现在都记不清楚，还觉得那是个梦，但是等第二天我起来看，那串钥匙就放在门边上……” 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方伊安抿起嘴唇，他有些可怜这个女人，丈夫破产跳楼，她带着女儿搬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结果过了两年，女儿又死于非命。但这还不算最惨，老天似乎是要刻意折磨这个女人一般，让她的孩子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乔诺诺变成了女鬼，死后还要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母亲面前，让母亲帮着她将游客招进旅馆之中，目的显而易见，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以杀戮来进行满足的极恶鬼魂了！ “后来每一次，进入旅馆的游客死光了之后，都是她把钥匙给你拿回来的？”辰志龙问。 “对，除了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嗯……是去年的事儿了。有一群来写生的学生，我跟他们说，回来的时候要把钥匙给我拿回来，因为我真希望能看见他们回来，那就说明……说明诺诺不再杀人了，她可能已经解脱了。而且，我也害怕再做梦看见她站在门口，看见她拿着钥匙对我说，mama我回来了……” 阿乔女士低低地啜泣起来，说话的声音中间杂了她吸鼻涕的动静。 “那一次，有人给你把钥匙送回来了？” 方伊安知道那是谁，是那个唯一逃走了的“生还者”。 “对，不过我听说他后来也死了，是吧？”阿乔女士摇头，“做孽哟，每一次，她不杀满八个人就不会消停。上上次总共来了七个老外，全部都死在那里面了。到第四天的时候，村里还有一个人被发现死在山下边儿，是被锄头剖进脑袋死掉的。那就是为了补最后一个缺儿。” 这件事……方伊安想起来了。之前在地铁上的时候，学姐曾经提到过，老外七人组在旅馆失踪的时候，村里还发生了一起案件，想来就是这一条了。 “除了他以外没人逃出来吗？” “……好像……那七个老外里面有一个是在头天夜里跑出来了，坐了阿内斯特的公交车想逃走，但是……” “但是？” “但是，好像是死在路上了。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们去找那个开车的问问吧。我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谈话到此为止。看阿乔女士的状态，方伊安是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去回想那些伤心恐惧的事情了。她之所以见过鬼魂却没有死掉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乔诺诺的厉鬼还认得她这个母亲，也或许只是因为需要她来保管钥匙。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只是一个夹在自己那已经成了鬼魂的女儿和人类之间的可怜妇人。就连辰志龙，现在都似乎已经失去了再逼问她的心思，也可能是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该问的事情了。 两人闯进来的时候简直像是流*氓一样，走的时候却安安静静。辰志龙把那把军刀塞回皮带夹里，打开门口，他最后一眼看向还趴在桌边啜泣的女人，突然问道： “对了，你女儿的尸骨，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火化掉了……”阿乔女士哀哀地回答。 “是吗。” 辰志龙转过身来，关掉了身后的那扇门。 方伊安不明所以地站在一边，问道：“那个乔诺诺的尸体和事件有什么关系？” “没。”辰志龙淡淡地答道，“火化掉就没关系了。如果还存在的话，我有点儿怀疑棺材里那副骨头架子到底是谁的，现在看来应该是那个旅馆的主人无疑了。” 两人这便不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向着村口赶路。辰志龙把双手插在口袋里面，那柄诅咒匕首眼下就放在他右手的口袋中。刃尖朝上，以免这锋利的玩意儿刺穿布料掉下去。他在思考，日记本中既然提到，就算不在旅馆之中，甚至根本不在雨夜泉乡之内，鬼魂照样能够找上门去杀害他们，那么九方九世书为什么非要限定他们在旅馆中的时间呢？难道说…… 辰志龙皱起眉头。 难道说，是为了限制他们出门寻找线索的时间？而同时又不准他们离开雨夜泉乡，那不就意味着，所有的线索都可以在雨夜泉乡之内找到？但是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们却仍然是一丁点头绪都没有。 该死的，明明知道只要把这柄匕首扎进鬼魂的附身之物中就一切OK，但却根本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这就好像明摆着告诉你要探索天狼星只需要派出一艘星际飞船，但是飞船怎么造？图纸、数据、技术……所有这些都还处在开发状态，而他们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足两天了，这还是在他们能活过这两天的前提下。 仍然是一筹莫展哪…… …… （进入备考阶段了，以后改为每天一更，还是五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