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节 茫然的两方（三）
辰志龙从来没有觉得他会像今天这么讨厌雨。 以前他也遇到过阴雨连绵的天气，成都那种地方就是这样，不管春夏秋冬，老天爷想下雨是从来不会去看时间也不会看人的脸色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像人们说的那样——“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那种情况从来不属于成都。成都的阴雨向来是有预兆的，老天爷到底是会给人留一条活路，他会让你拥有足够的收被子的时间。 但这里不同。 他到底是讨厌雨的哪一点呢？会把衣服弄湿？会让身体变得黏糊糊的？会阻挡视线？好像所有这些理由对于坚强的男人来说都不是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或许他就是讨厌这种雨的永无止境，就好像和你的时间与生命等同，就好像你一辈子再也看不到晴天。他突然有些理解《星之梦》中的废墟猎人为什么会那么渴盼星空了，他只在雨地里待了三天就变得快要疯掉，而那个男人则在真正永不停歇的大雨中生存了三十年，还要面对自行兵器和同行的杀戮，他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辰志龙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愤愤地吐出一口可能包含着雨水的唾沫。他在山路上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前他思考了这个问题，半小时之后他才明白，其实讨不讨厌与算不算得上困难无关。就像你走在马路上突然遇到了一坨****，你当然可以很轻松地跨越过去，但那并不代表着你就不会厌恶它。 现在是下午五点钟，他没有想到过时间会过得这么快。离开旅馆之后，他又跑去了阿乔女士家里，对那个可怜的女人威胁了一通，当然并没有得到任何新线索。然后是村里的一些人，大部分时间内他就像是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焦虑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情绪，不是你对自己说“我要冷静下来”就可以做得到的。辰志龙用了半天时间去拼命思考，但却没有成功。最后他走上了这条山路，将近五十分钟之后，他终于到达了那个目的地——雨夜泉。 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辰志龙蹲在那块滑不溜秋的岩石上，探头向下看着。按照地形来看，这里和日记中记载的那个地方完全一样，绝对就是那一汪泉水了。确实如学姐所说，密密麻麻的人骨，就算是辰志龙看了也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寒。但他并不是来此悼念或是抒发感慨的，不然的话完全可以去大屠杀纪念馆转转。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学姐的一句话： “莫语琴站在那儿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她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这么一句话，一个白痴女人的话，从另一个白痴女人的嘴里转述出来。白痴的话就是说给白痴听的，辰志龙不认为自己是个白痴，因此他原本没理由会注意到这种小事情。但他却真的来了，就为了那一句话，白痴一样，花了将近一小时找到这个地方，观察这些插着利器的尸体。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动，也许是因为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也许……是他直觉认为这里真的隐藏着某种线索…… 那个女人……究竟从这些尸体中看出了什么？ 辰志龙烦躁地抓抓脑袋，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比那个傻女孩差劲，可不管他怎么看，尸体还是尸体，有些铁制的利器都已经生锈了，骨片在水中沉沉浮浮。他找不到任何异样的地方！ “该死的！” 辰志龙咬牙切齿地骂出一句。他又想要抽烟了，之前他经过村里的便利商店，但却没有问老板有没有烟卖，他估计这个村子里不会有什么好货，不是霉的就是潮的。 他在这块石头上足足蹲了有十分钟，其间慎重缜密的思考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相互掺杂，结果直到最终也没有想出那个“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双脚都已经麻痹了，差一点摔进满是骷髅的泉水里。他在心里已经把莫语琴那个没用的女人剁碎了几百遍，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这一天也只剩下六小时就会结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去。 “嗯？” 辰志龙本打算看完时间立刻把手机收起来，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条未读信息。灵异故事中大家都会把手机调成静音，虽然在这个故事中估计没什么效果，但他们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做了，因此信息发送到的时候辰志龙并未注意。现在他点开了解锁，这会是谁的信息呢？也许是舒然学姐？那个女人被自己丢下，一个人待着肯定怕得要死吧？也或许是留守学生会室的那些人找到了什么线索？ 看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辰志龙的身体僵住了。 “辰婉”。 手机屏幕上，在信息的“发信人”一栏清楚地这么显示着。 小婉的信息……？ 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辰志龙将它打开。映入眼帘的文字确实是meimei最喜欢用的口吻： “没在上课吧阿龙？mama忌日的事情也没忘记吧？要快点订上机票回来啊！还有我的纪念品！点心点心点心点心！” 点心啊……哼，哈哈…… 辰志龙看了半晌，却是突然笑出声来。他干脆在那块石头上坐下，手指在键盘上打着： “会按时回去的。” 但没有发送出去，因为他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合适，干脆全部删掉了。 “可能会有些事情耽搁，如果不能按时赶到的话——” 手指在这里停住了。这一次辰志龙没有等这句话编辑完，就按下了退格键，一路退到只剩下空白。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眼光无神地注视着手机屏幕，却是再没有打出一个字来。 这算什么啊？ 点心？按时回去？是啊我知道的，mama的忌日嘛！每年我都会带着母亲最爱的白百合到她的墓前拜祭，稍微聊一会儿天，就好像她还坐在那里，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指尖细腻的皮肤划过自己的头发。但是……但是…… 辰志龙左手握拳顶了顶自己的脑门。 小婉啊，点心什么的……知不知道哥哥现在面临着怎样的状况啊？稍微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死掉哦！不……就算是每分每秒绷紧了神经也不一定能够防得住，因为对方可是鬼魂啊，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灵异之物。那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斗得过？现在自己的手上就攥着武器，但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在这种状况下—— 啧…… 但是，就算把这些说出去也没有用。辰志龙垂下手臂，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现在的情况很不利，就算及时订到了机票，万一到时候自己还处在死后的沉眠之中，也没办法上飞机，总不能让人抬上去吧？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在mama的忌日按时回去，就必须要在这个灵异故事中活下来！ 真能够做到吗？ 辰志龙再一次用指关节扣了扣自己的脑壳. 不可小视的难度。莫语琴和方伊安都已经死掉了，舒然学姐也没法指望，到头来，只能相信自己了吗？但问题是，直到目前还连一丁点儿头绪都没有，到底要怎样，才能…… …… 楼梯。 栏杆。 转角。 墙壁。 真是奇怪的地方。 这里是哪儿呢？ 记忆之中完全不存在的地方，无论怎么搜索都找不到一丁点儿碎片，但却又如此熟悉，该说是既视感吗？好像仔细回想，就能够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似的。但苏凛却没有去做那样的努力。因为在大脑运动起来之前，身体就先做出了动作。 上楼。 意识处于一片混沌与虚无的状态，什么都不想，仅仅是跟随着本能行动。踏上一级、两级……到了下一个转角，转身继续向上。苏凛还记得自己之前好像是扑倒床上睡着了，那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哦哦，肯定是在做梦吧？在梦里来到自己从没来过的地方，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不过，还真是个真实的梦呢。 为什么要上楼呢？苏凛尽量控制着自己凝滞的大脑去做出这样的思考。仅仅半秒钟后，意识就给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有人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好像是预先决定好的事项一般，尽管苏凛不记得，但他确实是来赴一个约定。 是谁呢？又是在哪儿等着？ 这个问题被他自言自语般再次抛出的同时，楼梯结束了。苏凛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就那么孤兀地矗立在上升楼梯的尽头。这个地方出现的门肯定是通往天台的门户吧？苏凛伸手过去，没有犹豫，在“吱呀”声中，让外面和暖的阳光直直照射进来，刺入了他的视神经。短暂的失神，苏凛用手掌遮住视线，缓缓下移，直到看清楚了这个地方—— 居然真的是一座天台！ 既然是天台，就必然在楼顶。但这里究竟是哪一幢楼呢？ 想不懂，记不得。 苏凛摇了摇头，既然想不到就不要去想了。他在阳光之中挪动脚步，是谁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和这扇门相对的地方，天台边缘，一个慵懒的男子正站在那里，背部惬意地靠在栏杆上。看到苏凛终于注意到他了，那个男人轻巧地摇晃着一只手，他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凛愣住了，那扇门在他的背后“咣当”一声关闭。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苏凛和那个男子久久对视，却都不发一言。这里真实得要命，每一道线条每一个平面就连地上的缝隙都清晰地印在他的瞳孔里，但却又如此鲜明地展现着不实感。就像是一个制作精美的3D游戏，哪怕纹理再精巧细致，你却总能发现它和现实中不相同的地方。也许是Q版的人物形象，也许是从房屋边缘转过去就变成了透视面，也许因为你一头撞上了墙壁也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你的角色还是会傻呆呆地向前跑动，也许……是你遇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苏凛以为他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人面前了——也许变成鬼魂是一个例外。但马上他又想到，对了，这是个梦啊！因为是梦，所以就连死人也能够再次站在自己身前，对，合情合理，尽管他一开始不知为何忘记了这是个梦境。 但他仍然沉默着，犹疑着，好像完全不敢相信一般。过了良久，才轻轻唤出那个名字—— “喂……天允？” …… 感谢RaymondCheng的588打赏~~！3Q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