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节 最后的惊魂
此时的雨夜泉乡，家家户户都已熄灯，毕竟已经是凌晨一点，又是冬季的阴雨天，谁还会闲得没事在外面瞎晃悠呢？当然，凡事总有个例外。有些人不是不想睡，而是绝对不能睡，因为他一旦陷入沉眠之中，只怕下一次醒来，就已经是躺在锦衣学园保健室的病床上了——如果他还能够醒过来的话。 辰志龙躲在一片树丛之中，他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处在什么方位，只知道肯定还没出雨夜泉乡的范围，不然九方九世书也不会容他在这里大喘着气监视周围的动静了。 刚才他一路从山上跑下来，为了省劲，就连雨披都直接丢掉，现在早已经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但他那双警惕的眼睛，尽管疲惫，却还是一直透着凌厉的光芒。尽管明知道不管藏在什么地方都是没用的，哪怕是请上百个保镖护在周围，到了该死的时候，哪怕是州长大人都保不住自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找了这么个小小的隐蔽处，至少可以稍稍欺骗自己，让心绪安定一点。 话说……这半天都没有看到那个鬼魂，难不成已经甩掉了吗？ ——怎么可能。 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用去想，就连问题本身都是多余的。没有人能够躲过它，就算是超人，也没听说过他有能对付鬼魂的法子。“那个”或许只是厌倦了吓唬他而已——如果鬼魂会有“厌倦”这种情绪的话。不过这么看来，至少他在死前还能得到一丁点安宁…… 辰志龙心里清楚，实际上自己早已被推到了绝望边缘，眼下的一切行动，就连呼吸都只是苟延残喘。他一直想要把命运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为此甚至不惜因诅咒匕首一事和方伊安他们翻脸，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自己都没能逃过灵异的掌心！ 这种强烈的无力感…… 辰志龙有些头晕，他按住自己的板寸脑袋，却无法阻止记忆以跑车般的高速回溯到十年以前。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残酷的傍晚，那个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被挤扁的铁块，血染的裙摆和高跟鞋，眼前的一切都被红色蒙蔽，耳旁传来路人的惊叫和那个人假模假样的关心话语，冰冷的拥抱，霓虹灯的光线照射不亮他那与夜空一样死寂的瞳孔，只有…… 辰志龙抱住脑袋，把牙关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对……只有这种深沉的无力，只有它从来都没有放过自己。十年前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既救不了mama，也无法对那个混蛋进行报复，甚至就连让父亲来mama的坟前拜祭一下都不可能……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他还是如此弱小，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原来这十年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只能呆呆地站在一边连前进一步都不敢的孩子而已！ 辰志龙闭上眼睛。他哪有资格去鄙视方伊安和舒然学姐他们？哪有资格去嘲笑苏凛？又哪有资格去和时天允平起平坐？至少那些人都还能清楚地认识自己，而自己却一直被自我构筑出虚伪的假象遮蔽了视线。剥开那一层层如纸般脆弱的高墙，原来真实的那个男孩还一直藏在最中间狭小的格子里哭泣，蜷缩着躲开所有人的目光。除了伪装出的坚强以外，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强大过！ 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也已经为时过晚了…… 辰志龙不知道鬼魂还能容他几分钟，这一天还剩下二十三个小时，也许他还能在死前充分享受一下生活，也许下一秒，他就会被面前的随便什么东西贯穿身体。他不想再忍受这样的折磨了，他突然记起自己现在还有可以做到的事情，对了……下午在雨夜泉的时候，小婉曾经发过短信问他能不能在mama的忌日按时回去。辰志龙当时并未考虑好该怎么回答，但现在他不得不回复了，与有没有想好无关，只是如果再不回信的话……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和小妹说话的机会了…… 而且，其实答案也很明显。辰志龙都已经在脑内构思好了要说的内容——“有些事情耽搁，可能要晚回去几天，不用担心。勿念。”这样去说的话，小婉也应该能够理解了吧？辰志龙哆哆嗦嗦地取出手机，解锁进入了短信界面，但却在这时候愣住了。 一条未读信息，发信时间约在二十分钟以前，发信人是没有保存过的号码。但辰志龙犹豫了一下，或许是直觉使然，比起给小妹回信，他优先点开了那条信息。 ……几秒钟后，雨地中突然响起一连串如同机关枪喷射子弹一般的脚步声！辰志龙践踏着泥泞与水花飞奔而去，目标是记忆之中的旅馆方向！就连收起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屏幕在雨水中闪烁着幽幽的荧光，不一会儿就被完全淋湿。在涌动流淌的水迹之下，模糊显示着的只有一句话： “鬼魂附身在棺材里的骷髅上”！ 既没留名字也没解释原因，就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辰志龙却偏偏跑起来了！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真的相信，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抓住这一点脆弱而渺小的希望。透过薄薄的屏幕，他好像看到了信息另一端的那张面孔，令人讨厌的长头发，扎起的马尾辫就像个女人一样，也难怪会被说为“娘娘腔”，但此时他的面容却是如此镇定，如此沉着地下着命令——去做！不要问理由也不需想其它，只要听从我就好了！ 那个人被强大的自信笼罩着。 这种感想让辰志龙咬牙切齿，但却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和阿乔女士的对话，在那番对话之中隐藏着一个“不对劲”的点，很小很小，但却包含了致命的元素。而现在，他终于清楚地找到了！ “他说让我把他的尸体放进房间尽头的那个棺材里面去。这话挺怪，是吧？那两天他就有点儿怪，等到那天晚上，我冒着雨进了旅馆，到处敲门都没人应。然后我上了二楼，就看见他坐在房间尽头那，早就已经断气了……” 挺普通的一句话，因为讲的事情在日记本中就有记载，因此才被他们完全忽略掉了！但仔细回忆的话，旅馆主人在几天前离去之后，再一次孤身一人回来，并且在回到旅馆的当晚就被杀死，哪来的“那两天”？！如果这不是阿乔女士的口误，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在旅馆主人死后的几日内还见到过他！但是一个她怎么会分不清一个人的死活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在控制着那具身体！ 听起来像是马后炮一般的想法，但辰志龙却不得不去思考，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愿意让自己只是纯粹接收着那家伙的馈赠，也许只是一点点心理安慰，但他却仍然秉持着那份扭曲的骄傲。 管它怎样吧！ 他一脚踩上滑不溜秋的石板，沿着这条被树木枝叶遮蔽的小路向上大步跳跃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像是赛车游戏中的喷漆加速效果一样，只有最中间的焦点变得无比清晰起来——那里矗立着一座阴森的建筑，那就是一切的终点，也是他最终的挑战！ 辰志龙一头冲进了那扇狭窄的黑色门户！ 几乎被雨水淋坏掉的手机好险还能发挥作用，在这片仅有一个微弱光圈作用着的深邃黑暗之中，辰志龙下意识掏出那把诅咒匕首。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异样，有什么“东西”盘踞在这座旅馆之中，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由自主地四下观望着。空气中的冰冷似乎凝滞成了一团，像胶水，又像是冰块，刺激着他心中的恐惧，阻碍着青年前进的脚步。 有那么一刹那，辰志龙甚至想要立刻从刚进来的门户再退出去！ ……别开玩笑了！ 辰志龙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一些。如果不是担心匕首失效，他甚至有可能用那利刃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一刀！他怎么可以有这种荒谬的想法？怎么可能在此却步？！如果他一旦死在了这里，倒在了灵异故事之中，还有谁能够去照顾小婉？没了自己，别说她的眼部手术是注定要取消的了，上面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和一个毫不关心她的父亲，再加上那个一直讨厌着她这个私生女的女人，小婉的命运可想而知！ 自己绝不能死，在确保小婉能够安全幸福地一个人活下去之前，自己绝对不能放弃！ 辰志龙冲过厨房，冲上楼梯，一路冲到二楼走廊的尽头！他一把将门推开，跨越地上的那些垃圾，用手机的光芒照耀着，对准棺材里的那具泛着惨白色泽的骷髅，就这么把诅咒匕首刺了下去—— 整个过程明明只有不足半分钟，可对这个男人来说，却好像足足过了半生那么漫长！ “嚓！” 刀刃与骨骼发出轻巧的摩擦声，伴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顺滑手感，匕首就那么轻易地深入了骷髅之中！五公分！闪着寒光的匕首完全刺入！在黑暗的房间之中，只有黄金镶嵌着宝石的刀柄还在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辰志龙大张着嘴巴，手腕颤抖着松开匕首，像是一个跑完全程马拉松的人一样无力地跪倒在地。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还在用惊疑不定的眼光盯着隔间中的那副棺材。一切都这么平静，毫无异样，但是、但是…… 这也未免……太简单了一些吧？ 他还以为鬼魂会出现在他的必经之道上拦阻，还以为走廊上那令人恐惧的气息会向他发出袭击，所有这些念头这些情况他都预想过，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鬼魂早已厌倦了这个人世，也早已厌倦了杀戮的生活，只是在一旁笑看着他用匕首将自己静静封印住一样！就连刺入匕首的时候，他的周围也没有半点风声传出。他甚至想象过可能会像是动画片中那个被渔夫封进瓶子的魔鬼一样，鬼魂就这么“刺溜”一下被吸到骷髅里面去，但是…… 就这么结束了？就这么平静……充满了不实感的平静。辰志龙瘫软在地上，他还是无法相信，这就算完成了？他没有期望过会拥有屠龙一般的自豪与喜悦，但至少，能不能让自己确认一下？ 想了很久，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啊？结束了不就是结束了吗？还要鬼魂给出什么反应？难道非得在临了之前最后吓唬自己一下才算完？这样就已经最好了……鬼魂被封印掉了，故事结束，自己也该离开了。 真好啊。他伸了个懒腰。这样就能够兑现跟小婉的约定了。捡起进水严重已经开始闪屏了的手机，最后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插在那里的诅咒匕首。如果不是必须要用它封住鬼魂的话，能够带走该有多好？ 青年离开了这个房间。 结束了吗？真的结束了吗？ 插着匕首的可怜骷髅，旅馆原主人最后的尸身，似乎早已开始腐朽发霉…… 辰志龙一路走下楼梯。他很清楚，现在那些死者的尸身们还都躺在各自的房间里，死状可怖。但他既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帮那些家伙收拾，带着几具尸体可没办法坐地铁，恐怕就连阿内斯特的巴士都上不了，况且，他再也不想在这座旅馆里面多停留半秒钟了。辰志龙推开厨房的门，最后一次来到一层的走廊上，在手机暗淡的光芒之中，他淡然放松的神色突然间僵在了脸上。 “咚！” 手机从他那再也无力抓握的手中无声无息地滑落，伴随着一声撞击，终于在旅馆的地面上寿终正寝。光芒消失了，但辰志龙却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无路可逃，因为就在刚才，手机照亮走廊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 脚步声逐渐响起。黑暗之中，“它”朝着辰志龙逐渐逼近过来。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恐惧，无边无际的绝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你掉了进去就再也够不到底，只有无尽的黑暗，就连魂魄都要被风勾走的那种毛骨悚然！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他使用掉了那柄匕首，就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一只苍白而冰冷的手，向着他的身体缓缓地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