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节 送别
“你们家那位下午就走？” 被杨凯卓发问的时候，苏凛还在思考着天台之上的那个问题。此时已经是隔天了，学园里面比昨日更加空荡，不见了以往喧闹熙攘的师生们，只有他们两人抱着一大摞打印纸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空洞回响，那是被乔颖织导师抓到后强塞的任务。 寒假嘛，对于来自中国的学生来说，除去时间长度的因素外，或许比起暑假更为重要。毕竟春节年关就在这期间，这种时候都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的人往往显得格外孤独，今年苏凛将头一次体验到这种孤独了，尽管他并不觉得那会比去跟那个男人见面差上多少。 Evalia曾经满脸憧憬地幻想过年是一种怎样的场景，这种事从介绍中国文化的书籍上了解总不如实际经历那么有味道，而从苏凛的嘴里讲述出来，就是舞姨和小铃亲手包的饺子与夜叔叔封的红包——他的那一份里面装满了鼓鼓囊囊的红票子。只有在钱这一点上，养父对他绝不会吝惜半分。 各人家中的情况不同，对于春节的记忆也不相同。这让Evalia十分迷惑。英国也有华人聚居地，她以前的中文家教讲过很多，也带她去亲眼见识过舞龙舞狮的场景，可生活在中国大陆的苏凛却说只在天府广场和游园会上偶尔见过一两次。Evalia搞不明白这么有趣的传统活动为什么会没人喜欢。 自己国家的东西自己人不感兴趣，反倒比外国人了解得还少，这是文化的一种悲哀。在听过Evalia绘声绘色地描述华人区的表演后，苏凛发表了这样的感慨。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传统文化无法与现代生活的节奏相适应时，这种现象就会成为一种必然。要让人们都得到享受就只有举办大型活动，可普通人只愿意享受，却不打算为这样的享受支付费用，而资金恰恰是支撑活动的必需要素。一来二去，文化流失现象就会渐趋严重。 当然，虽然表现得像个哲人一样发表了这样的言论，过后苏凛却只觉得自己有些恶心。毕竟他也只是嘴上说说的那号人，无法对眼下的状况产生丝毫改变，这样的评论是毫无意义的。而他也没有心情去对此做出哪怕一丁点的努力，且不说他不是研究这个方向的，就算真是，现在连拯救自己的小命都成问题，就不要好高骛远地去谈什么拯救文化了。 长期保持着对敏感问题的思考是很累人的，偶尔也要琢磨一下这样没意义的事情来放松一下大脑，不过过度放松的话也会产生一些麻烦，会让头脑变得迟钝许多。比如说现在杨凯卓提出的问题，他过了足足十秒钟才想明白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又用了十秒钟才回想起那句话的内容，最后使用十秒钟来思考他说的“那位”是谁。 现在他想明白了，“你们家那位”毫无疑问是指余敏儿。 春节期间余敏儿是要回家的，当然她也可以以“努力读书”这样的理由留在未来岛上，老实说这正合了苏凛的期望。但她对自己家庭的眷恋显然要超过苏凛几十几百倍，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友他也不好拦阻。今天下午他就要送敏儿去机场，此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只能抱着棉被聊以宽慰了。 “嗯……”现在杨凯卓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显得有些低落，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靠！” 不知怎么的，杨凯卓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意，他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苏凛觉得他应该庆幸教师们现在大都离校了，不然这种事情一定是要写检讨的——这绝不是一个二十一世纪中叶的高素质青年大学生应有的行为。不过他没吱声，因为杨凯卓已经先骂起来了： “哎我说你个半熟（fu）那是什么熊样？还不高兴？我靠你看看你现在的生活，自己在家养个小女朋友也就算了。四班那个留学生妹子也天天往你身上贴，更可恶的是你这混球居然跟舒然学姐一块儿共事，你也不算算学园里几大美女几乎全都在你身边转！你他娘的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说？！” 杨凯卓是山东人，他说话总是用普通话夹杂着方言，这一点让苏凛觉得很有意思。 苏凛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杨凯卓会积累这么多的怨念，想想好像也正是那么个理儿。在一般的学生眼中看来，自己现在过得可能就属于一种“人参yin家”的生活。只是如果九方九世书同意的话，他也很愿意把自己现在的地位交出去，重新变成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至少那样不会总在做梦时看到自己的死法——还特么都是猎奇向的！ “哎我说，你们学生会还招不招人？”杨凯卓用胳膊肘捅他一下，涎着脸说道，“都半年交情了，给个机会呗。” 苏凛打了个寒颤：“不行，不招了！” 世上不幸的人分为两种，一种巴不得别人跟自己一样霉星高照，另一种则绝不希望别人落入和自己一样的困境。后一种人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胆小，一种是真正的好心。苏凛的话，大概两者都沾了一点。 跟他好到至交程度的朋友还真不多，时天允走了，杨凯卓还不算，但却是比较接近这个范围的。苏凛不愿意看到他惨死在灵异故事之中。况且学生会的规定中有坚决禁止的条例，那就是绝不能把无关者引入学生会中，一旦发现将成为全员公敌。就连辰志龙那样的人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孤傲，从未牵连他人，苏凛可不想表现得比那家伙更下作。 “切！”杨凯卓白了他一眼，接着哀叹起来，“凭什么你个留辫子的娘娘腔都能找着女朋友，像我这样阳光型男角就还得继续当单身狗呢？……虽然你实在是没什么眼光。” 苏凛直接无视掉他最后一句，只是冷笑一声：“单身狗？你也算？像你这么大的狗都死绝了。” 他很清楚杨凯卓找不到女朋友的原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正是因为这家伙抱持着这样刻意的目标。他长得不比自己差，成绩也不错，酷爱运动，但性格上却跟方伊安恰好相反。有时故意在女生面前表现，甚至会大庭广众之下说荤笑话，眼球倒是赚到了，却也难免给人一种“这男人一点儿都不稳重”的印象。余敏儿都曾经跟苏凛提过，让他离这家伙远一点。 不过苏凛这次又没有吱声，余敏儿下午就要离开了，他有些心烦。 …… 机场。 牵着余敏儿的手看到前面冲他们打招呼的那个活力女孩的时候，苏凛情不自禁“哇哦”一声，顺带吹了声口哨。一秒钟后他就为这个冲动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余敏儿向他的鞋面狠狠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鞋底。 燕楠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帆布夹克紧绷绷地裹在身上，现在她笑成了一团。余敏儿没好气地瞪了一旁不停跳脚的男朋友一眼，提着小箱子朝她走了过去。苏凛憋着脸勉强朝燕楠露出一个笑容。他不太放心，尽管余敏儿已经坐过一次飞机了，但正如她自己所抱怨的那样，苏凛在照顾她的时候，总爱把她当成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这次回大陆，他特意找来燕楠与她一起，好代替自己照顾她。 “安心安心。”燕楠冲他眨了眨眼，“我mama是开幼儿园的，我也经常去帮忙，照顾小孩子我很在行的。” 也许是因为上一次故事中又安全活了下来，她现在心情很棒，看起来十分精神。 “我不是小孩子。”余敏儿说。但两人都没有理。这让她气恼地鼓起脸颊。虽然个子矮了一些，可她毕竟已经二十岁了，燕楠比她大些也就算了，苏凛比她还要小约摸三个月呢，可大家都把她当小meimei看待，尽管这种看法是带着一些宠溺的成分在里面，她仍然觉得有些难受。 “那么就拜托了。”苏凛点头，“快到点了，你们也快些走吧。” 燕楠转过身去。余敏儿突然回头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我会早点儿回来。”她说。 “因为想我啊？”苏凛嘻嘻地笑。 “不是。”余敏儿狡黠地说道，“因为那会儿机票便宜。” 看到苏凛郁闷的表情，余敏儿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苏凛可以肯定燕楠也在余敏儿背后吃吃地笑了起来，不由得对她的温柔有些感激了。两个女孩拉着手走进队伍里，苏凛最后挥了挥手，随着人流离开。 转眼间就是一学期过去了。四年的路程，他们已经走完了八分之一。现在回想起来，苏凛仍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只是那并非什么甜美的梦境，而是难以忍受的噩梦罢了。现在他还能清楚地记起开学第一天，自己在那个幽灵入学典礼上和时天允聊天胡侃的一幕幕，而如今走的人太多，留下的人……也不知能够留到几时。 这样的思考让他想要长叹一声，但那声叹息却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刹那间苏凛还没有明白到底是什么冻僵了自己的身体，直到两秒钟后，身后被他堵着的人群抱怨起来，他才猛然注意到了…… 没有对他们道歉的空闲，苏凛拔腿朝向机场外面冲了出去！ 刚才那一瞬，他所感受到的……毫无疑问是一种刺透心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