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节 遥隔半球的思念
迷迷糊糊。 从那个梦中惊醒的时候，少女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了过去，手掌摸索的地方却是一片空荡。这个发现让她触电般缩了回来，紧接着睁开眼睛，黑暗之中，她勉强辨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卧室。 手机放在床头，她伸手拿起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了。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难道是暖气又不发热了？干脆把热力公司的员工全部开除算了。这么想着的同时，她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被子上带着一股老年人特有的古旧味道，这让她稍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随即无奈一叹。其实更早以前，她和弟弟挤在另一个房间，而这个房间是供奶奶居住的。三室一厅的公寓房，只能这么安排。但小时候还好些，她年年长大，弟弟也是，就算是姐弟，这样总不太方便。后来奶奶在她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去世，葬礼过后，她就搬到了这间屋子里来。 但老实说，她并不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奶奶在世的时候，虽然只有七十露头，却患上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总有些被害妄想，怀疑别人偷走了她的东西，老是和邻居、路人甚至家里人爆发争吵。后来她的病愈加严重，卧床不起，身上起了些脓疮，父亲高价买回来一条按摩垫，每天用紫药水帮她涂抹伤口。因此那间屋子总是弥漫着一股腐臭和消毒水的味道。 那时她以学业为重的理由，极少进入那个房间去看望老人，弟弟也是。实际上这只是借口，如果真想要抽出时间的话，挤挤总会有的——这里可不能用女孩子的胸部做文章，因为脑力劳动的负担过大，她的身体发育总有些跟不上，说是“一马平川”毫不为过。 在床上躺了约摸两年后，夏末一个闷热的下午，老人终于从这个令人无奈的世间解脱了。那天少女一直都坐在床上背书，即便是暑假，她也参加了两个补习班，一分钟都歇息不得。听到父母的窃窃私语从隔壁传来时，一开始她并没有考虑到那个方向上，直到后来，母亲说“她应该走得没什么痛苦”，少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没动，直到父母把她和弟弟一起喊到客厅，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了那个她早已预料到的事实。 奶奶真的走得毫无痛苦吗？少女不知道。她有些惶恐地想着，也许老人在最后的时刻中痛不欲生，发出悲切的**，可父母都不在家，她们姐弟俩又不愿意靠近那间屋子，所以根本没人听得到罢了。在挣扎了数分数秒之后，老人才终于撒手人寰。而今看着躺在病榻上那具毫无生机的身体，在她的心里，一股哀伤与愧疚蓦然升腾。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想吃干脆面，在地上撒泼打滚儿，逼着老人拿出她自己攒的一点零用钱；记得她和弟弟那段贪玩的时间，拿着水枪往奶奶身上喷水，而老人拿着拐棍无奈地追逐他们；她记得发高烧的时候被那具看似瘦弱的身体一路狂奔跑了数公里带到镇医院，因为那身体已经衰老得没法再安全地驾驶电动车，也没时间等她父母回来……而今这一切已成往事，她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等到高考结束，她可以每天照顾奶奶，奶奶说不定会好起来，会重新回到他们的饭桌上，一遍又一遍讲过去的故事直弄得他们生厌。 她是有，她又大好的青春年华可供挥霍，有很多。 可奶奶没了。 现在没有，以后十年百年千年万年，都不会再有。 那就是失去了。 她成为了少女的梦魇。直到现在，有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怀疑，她之所以被九方九世书选中，陷入到这个恐怖的漩涡之中，就是因为没能够履行到身为孙女的责任，至今还被老人的幽灵憎恨着，因此受到了诅咒。 不能再追溯了，因为是往事，所以总会在确定的结局上越想越糟。容易悲观也是她的毛病之一。而诸如此类的毛病还有很多，比如说虚荣，比如说坏脾气……而在被那个男人宠了一段时间之后，这方面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回到这个家中之后，睡在不算柔软的床铺上，盖着带有异味的棉被，棉被上没有她已经习惯的那种清新的薰衣草香味，身边也没有那个害怕时总想紧紧抓住的亲密身体。那个男人当然会默许她这样的举动，倒不如说他正乐见其成，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种温暖对她来说是一种强大的**力。 借着手机的灯光，少女轻轻跳下床来。进门的位置有一面大落地镜，以前她曾很喜欢这面镜子，因为这是家里唯一能够照进全身的镜子。可现在不同了，从未来岛回来后，她对镜子和电梯一类的东西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事实上不光是她，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很多人都会对容易和灵异发生联系的东西产生排斥。她总怀疑，当自己看向镜子的时候，会连身后病榻上的老人也一并收入眼中，而只要一想到她和已故的祖母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就不寒而栗。 镜子里映出了少女苍白的面庞，她穿着洗得掉色的睡衣，瘦削的身形显现出来。 她的名字叫做余敏儿。 现在她正拖沓着脚步，朝向厨房那边走去。肚子里有些发空，晚饭确实吃得少了些，但这怨不得她。余敏儿为自己找着理由。没错，近些天来苏铃把自己照顾得太好了，虽然不想贬低，但母亲的手艺真是比不上那个女孩。曾经能让她狼吞虎咽的饭菜如今却难以下肚。一个习惯了过优越生活的人，再回头想找回那种平凡甚至可说是低劣的生活态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都怪苏凛，都怪他，让自己学会享受了……她撅着嘴偷偷埋怨着自己的情郎。但想到那个名字，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意。 回来之前，苏凛给她准备了几套礼盒点心，都是未来岛上的高级货，本来是打算作为“给未来岳父岳母大人的礼物”。但可惜的是，余敏儿还是没敢把自己找了男朋友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于是爸妈埋怨她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的。他们把这些都当做年货送给了亲戚朋友，这让余敏儿郁闷了好长时间。所幸在该送的人都送过之后，还能够留下一盒，很甜很糯的小点心，入口即化，填饱肚子当然不可能，只能说是上流生活的一种奢侈品罢了。一盒只有八个，要留到明天大年夜再拆……现在的话，她记得厨房里还有几根黄瓜。 灯光有些昏暗，哗啦啦的清水流出，冰凉得溅在她的小手上，让她缩了缩身子。“咔嚓”一口，余敏儿皱了皱眉头，黄瓜有些老了，不太脆。不过现在的条件下，也没法要求太多。她试图去想着别的事情来驱散这涩口食物带给她的不快。这么说来……刚才做的那个梦…… 具体的细节记得不甚清楚，毕竟梦境就是这样的东西嘛。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保唐僧西去的孙悟空一样，可却有个女妖怪在她暂离的一会儿把师傅掳走了，强行逼他成亲。那唐僧长得像是……苏凛？别开玩笑了，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长头发留辫子的唐僧？ 余敏儿笑了起来，她瞅瞅无名指上的银指环，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他不会背叛的，就算他被什么女妖怪抓走了，也一定会坚贞不屈，等着自己去救他的。余敏儿如此相信着。 说到女妖怪……哼，确实有些敌人不得不防呢。Evalia那女人算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不管哪一方面都比自己强上太多，献殷勤的本事也不低，尽管现在苏凛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但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另外，二班有个叫叶橙的女人，总是被他喊“橙子”的那个，虽然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期末考的前一段时间，苏凛总和她待在一起，名义上说是乔颖织导师布置的任务，但那个女人的眼神……不会有错，她绝对在打着什么小算盘，而且和苏凛挨得那么近，暂时也列入注意名单吧。还有谁呢？燕楠和苏凛关系是不错，那天在机场还被他吹了口哨，但是……哎呀自己是不是多心过头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放到三个月以前，那时苏凛跟谁搅在一块儿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唔，这么说倒也不太对，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了，那家伙的心意。一个本来喜欢上自己的人突然对自己不闻不问了，任谁都会感到些许难受的吧？但也仅仅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可现在不同了。 已经得到的就不想再失去，这是所有人的通病。佛说，一切随缘……去死吧！佛看得开，她看不开。她喜欢的人，喜欢她的人，绝不能被别人抢走。她拼了那么长时间，这才终于拼出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那么接下来，她也愿意拼上一切去保护住他们的爱情羁绊。那个男人斩断了她与过去生活的联系，给了她全新的生命，现在她的生活依存于他，任何形式的离开都决不允许！ 这是她，作为一个恋爱的女孩子，无可匹敌的信念在熊熊燃烧着。 现在，他也在半球之外的岛屿上为了性命而拼搏着吧？上一次联系还是在昨天中午（中国大陆与卡利亚里存在时差，对苏凛来说那是上午发生的事情，详见第三百一十五节），可那个混蛋却只会跟她大谈特谈另一个漂亮女孩子，简直是故意在惹她生气嘛。切，虽然最后道了歉，原谅他也不是不可以啦…… 现在，他又在忙些什么呢？ 余敏儿转头，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向深沉的夜空。 稍微……有些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