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节 家族的黑暗（一）
“……远处的阴霾，苍蓝的背影，雷雨即将降临的预感……” 明明是节奏明快的电子音乐，却能够给人一种飘渺的奇异感觉。伴随着铃声在桌面嗡嗡震动起来的手机，屏幕也开始闪烁，一个人影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走到桌旁，低头看了一眼，似乎却并没有打算接听，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危险的弧度。一分钟后，手机上显示出一条未读短信，这一次，一根手指滑动解锁，看了看短信的内容。男人笑出声来。 “怎么了？” 站在窗边的女性回头问道。年逾四十的时希女士，却由于出色的保养使得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几乎被完全消解殆尽。当然，这只是一种女人对于美的执着爱好罢了，并非是想要**他人。毕竟这个世上值得她去**的人，屈指可数。 “是苏家小子的联络。”被苏凛认为是雄狮般的男人，时易生先生用极不雅观的姿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揽着脑袋躺下，不知是在说给时希女士听，还是仅仅在自言自语，“不是很好嘛？看样子已经察觉到了……我还以为这件事可以一直隐瞒下去呢，嘿嘿嘿嘿，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而且从短信的内容上看，对莉莉也挺关心的。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选他当女婿果然没错啊……” 如果苏凛正在这里的话，或许能够一眼看出，桌上放着的正是时莉莉那部新手机。不过身为主人的时莉莉，眼下却并不在这个高档的房间里。 对于大哥毫无形象的行为和说法，时希女士皱起了眉头。 “大哥，你……” “你觉得我有点儿放浪形骸了，是不是？”时易生转过头去，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简直像是个刚刚得到了超酷高达玩具的小孩子，“但是我开心啊，我高兴啊，老三。从小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必须要摆出个好孩子的样子；后来在你们面前，又要当个好大哥；在公司里，不管是跟客户还是跟下属，都要表现得沉着稳重；在孩子们那边，也必须做个严格的父亲……我有多少年没笑过了？对天允来说，我就只是个会督促他好好努力，教给他商场上的必要能力，希求他未来能够接替我位置的男人罢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怨恨过我……从来没有，是的，直到死掉。老三，现在我的孩子已经死去快半年了，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笑出来了。但是刚才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好想笑啊……哈哈哈哈，至少在今天，让我好好笑个痛快吧！” 时希女士看着大哥在那边疯魔一般高声狂笑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神色。大概过去了多久呢？五秒钟，或是五分钟？笑声终于平息下来之后，她才再度开口问道： “那么，老头子那边，你要怎么说明？这种事……” 苏凛从未察觉到，时易生先生称天允的爷爷为“父亲”，而时望先生和时希女士却都喊“老头子”。 “说明？”时易生眯起眼睛，“实话实说而已，没什么难的。反正是那小子自找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杀人者必有被杀之觉悟。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的毛头小子，死不死也没什么区别。还是说你认为我身为父亲，就要对别人的孩子产生怜悯？哪怕是……自己的仇人？” “我、我没有……” 时希女士有些慌乱。她向来是个沉着冷静的女人，却只有在大哥面前，总会暴露出不成熟的一面。 “……那样就好。” 时易生先生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抬头看着天花板。 “那样就好，老三……除你之外，这个世上我能信得过的人，真的没有几个了……” 一阵沉默。 “对了，对于……‘他’，大哥打算怎么处置呢？”时希女士背对着兄长问道。 “哼……在意？” “我——” “哦哦不用争辩。”时易生先生摆了摆手，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孩子气的笑容，“在意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又不是什么毫无关联的路人。老实说，就算你因此而憎恨我，我也没什么可反驳的。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关于你的问题，‘处置’吗……我还没有私自动他的权力，虽然很愤怒，但我毕竟不是光棍一条，还得为莉莉考虑。如果她的父亲手上沾血的话，作为孩子而言，肯定会蒙上一辈子的阴影吧？我已经失去了儿子，不想再伤害女儿了。所以那个人，我不会动，一切就交给家族，交给父亲去处理吧。我想，他应该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交给‘父亲’……”时希女士喃喃念叨着，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很清楚，即便大哥不动手，当已经没有用处的男人被送到那个老人身边时，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当然，即便如此，那也是他应得的惩罚，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时希女士在内心这样提醒自己。 “那么暂且就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最后我要和他，把所有事情都说个清楚，面对面相谈的话果然还是感觉有些尴尬……不过没关系，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有些事情不说清楚还是不行的吧？我得让他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儿，要怎样改正……哼哼，如果还有改正的机会的话……” 时易生先生从沙发上坐起身来，舒展身体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把手摸向面前桌子上一个小小的通讯器。那不是手机，倒更像是警用的通讯设备。在三妹的注视之下，时易生先生按下了一个按键。 “这是……作为兄长对弟弟的教诲啊……” …… 拉吉兰达酒店的某一层，一个人影狼狈地走在过道上。脚底踩着红色的地毯，然而男人的心情却绝没有半点如那色彩一样的高昂。他的眼睛圆瞪着，用时下网络上流行的话来评价，那大概是一种……“坏掉了”的眼神吧。 坏掉了……从心底就坏掉了…… 时望先生的脚步虚弱无力，就连自己正要走向何处都完全无所察觉。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那是谁的声音？是大哥的，还是老三的？也像是俱乐部那个马修·康迪或者苏凛小子的……谁的声音都好啦，那声音螺旋缠绕着他的脊骨和血管，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窃窃私语，或是高声吟唱…… “格罗里亚死了……格罗里亚·米歇尔死了……” 俱乐部刚刚传来的信息。 死掉了，那个年轻人死掉了。在跟苏凛小子赌车决斗的时候，从那条弯道翻了下去，真是熟悉的死法啊……和自己的侄子一样，被弯道的幽灵吞噬了生命。这算是报应吗？想到刚才大哥拍着自己的肩膀露出的那种眼神，时望不寒而栗。 同情的眼神，开心的眼神，幸灾乐祸的眼神，洞悉一切的眼神…… 让他从内心深处觉得……痛苦和恐惧交融的复杂眼神。 他知道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不能再……时望这么想着。于是他逃跑了，从大哥和老三身边，如丧家之犬一般逃走了……是啊是啊，丧家之犬。连家人都欺骗背叛了的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毫不过分哪。接下来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干脆就去爱莲娜那里结束一切算了。那个女人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尽管格罗里亚死了……尽管自己对不起她，尽管…… “吼呜……” 一声轻微的呼噜声突然把时望带回了现实之中。他惊恐地回头看向那声音发出来的地方，转角处，一只安哥拉猫竖着尾巴慢慢悠悠地昂着脑袋走来。它用傲慢的神色望了这边的男人一眼，接着加快了脚步，白影从男人眼前一闪而过。 是俱乐部那只卡夫卡？不，不……只是一只相似的猫而已。时望先生感到鼻子有些不太舒服，他对猫毛过敏，这是家族的遗传病。老头子有，他有，老三也有，但大哥、天允和莉莉却都没有…… 另外还有一个人有……那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人……但他已经死了，就在不到半小时之前…… 看着那只猫令人生厌的竖瞳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白色毛发，时望的内心中，一股无名怒火突然不可抑制地翻涌起来。他忍不住想要抬起脚尖，对着那只猫的身体狠狠踹上一下——这种没用又烦人的生物为何要生存在世界上？！这种—— “哎哟哟，这样可不好啊，老二。” 那声音仿佛从地狱中来，一下子浇灭了时望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头到脚，寒冷彻骨。猫儿趁着这个机会从他身边溜过，男人却再没有对它留意半分。时望惊慌地转过头去，但身边却没有半个人影。 “大、大哥——” “不用那么惊慌啦老二，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谈谈而已。”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低沉下来。 “关于你……和你那个私生子格罗里亚·米歇尔，合谋杀害我儿子时天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