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谋划
冯保的感慨和伤感引起了张居正的共鸣,他双眼微微发红,抬眼望着窗外说道:“我的身体恐怕已经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所以不得已将公公请来,共商下一步该如何走。” 冯保惊道:“先生何以说此话啊?宫内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御医,难道都无济于事吗?或者咱家可以出重金去民间搜罗名医,也可一试!” 张居正摇摇手,面色暗淡,他无奈的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无用之功不做也罢,还是做要紧的事吧。现在朝廷上,你看谁有资格和能力来坐我这个首辅的位置?” 冯保思索片刻说道:“按理说来,首辅的人选一定是要资格老,经验足,能力强的人来担当的,而且内阁中的规矩一向按资排辈,依次顺递的,但咱家想,先生既然如此一问,必定不是这种想法,先生首先要找的是能认同您的主张,并且坚持不懈的执行下去的人,其他的倒是次要的。” “哦,那你说说看,谁最合适?”张居正不动声色地问道。 “张四维?”冯保小心地问道。 张居正不说话,摇摇头。 “申时行呢?” 张居正还是不说话。 “那潘晟总可以了吧?”冯保想起了张居正曾经的主考官。 张居正还是摇头。这下,冯保被弄糊涂了,他实在想不起还有谁更合适。 “他们不是年纪大,就是能力不够,或者有的人我还没有看透。”张居正叹口气道,“我们要找的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啊,因为这只有一次的机会,如果错了,那就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了,我张太岳撒手而去,可以不管了,但对冯公公还是不利的,所以要三思而后行啊!” 冯保脸色凝重,张居正说得对,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谁都知道他和张居正是同一阵线的,如果他倒了,那自己的利益难道会不受影响吗?但他又不敢肯定张居正究竟看中了谁,刚才说的几个人,他都否定了,那么这个人一定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了,谁会有那么大的才干呢? “对了,有一个人的名字,不知道公公听说过没有?”张居正忽然转变了话题。 “哦,是谁?” “就是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举人杨振杨士奇,现如今他正在翰林院当编修一职。” “原来是他啊,咱家听说过他。”冯保脸色一沉,说道,“咱家还听说过他在背后大肆议论咱家的书法呢!这人太过张扬、自负,张先生难道想用他吗?” “怪不得呢!上次殿试皇上对他十分满意,大家都认为他必定高中状元,不料,最后却只中了个二甲进士,不仅进不了翰林院,还要分去吏部观政,到如今方才来翰林院,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这是他个人的损失,也是朝廷的损失。公公对他肯定有所成见啊,不过,您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呢!”张居正没有直接回答冯保的问题。 “张先生难道是在说我以权谋私吗?”冯保一脸正气地说道,“咱家只不过提了提意见,最后作主的还是皇上。” “不,不,我不是在说公公,公公又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张居正连忙否认,接着说道,“杨振年纪虽轻,但是凭我几十年的眼光和阅历,他的确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假以时日,他必定是大明朝未来的栋梁之材,往上追溯几百年,往后推至几百年,再无这样的人出现!” “哦,张先生为何如此肯定啊?咱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冯保眼睛一亮,惊讶的微微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张居正,能够得到他这样称赞的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其实我也说不上具体的原因,只是第一次遇见他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后来几次在紧要关头,他总能适时出现,成功解围,仿佛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仅是我,就连皇上都对他刮目相看,他身上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好象能使他超然临驾于这个时代之上,使得他做任何事情都无往而不胜!”张居正对杨振赞不绝口,当然,当着杨振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 “张先生,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冯保当然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他还以为张居正受了此人的恩惠,或者被迷惑了双眼呢。 “公公,请放宽心,我张太岳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呢!即使我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我也不敢拿朝廷的将来开玩笑啊,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公公的路还长着呢,难道不该早作打算吗?有这样一个百年未遇的人才,如果能够为我所用,那还用愁吗?” 冯保这才意识到张居正绝非在说胡话,也不是一时兴起,他这么晚找自己过来,一定早就盘算好了,但不选别人,选了杨振,即使张居正解释得头头是道,他还是想不通。 “既然张先生如此肯定他就是你的接班人,那咱家也无话可说,但这人年纪轻,资历浅,如今又仅仅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又怎么能够担当得这个大任呢?再者,他又敢不敢呢?”冯保仍旧疑虑重重。 “公公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担不起这个重任的,不要说他无法服众,就算让他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也无法施展胸中的才华,因为这也是需要时间的积累的,你看看以前的首辅,有哪个不是熬到了胡子发白才轮得上啊!但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用平时的眼光来看人做事,如果等到他按部就班的上手,那我早就成一堆白骨了。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公公的看法呢,说出来听听。”张居正很诚恳的望着冯保。 “先生的意思是想好好栽培他,然后尽快提拔他到重要位置上吗?”冯保不解张居正为何做事要一反常态。 “话也不能这样说,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现在将他提得过高,恐怕会招来祸端,他自己也不一定有那个承受能力,捧他即是毁他。” “那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这正是两难之处,今日把公公请来,想听听您的意见,望不吝赐教。”张居正至此终于说出了他今天的真实意图。 冯保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张先生都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咱家又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呢?无论您把他说的多么好,咱家都没有亲眼见到,他究竟跟我们是不是一条心,他是否真能维持现在的局面,这一切还有待实践来检验呢。张先生,咱家觉得您此举是在冒险,万一输了,那一切都完了,您要三思而行啊。” “是的,我是在冒险,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之计,唯有尽快让他上手,做出成绩来,这样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希望老夫没有看走眼,还能等到那一天。” “听说张先生的干女儿拜了那姓杨的为老师了?”冯保突然叉开话题问道。 张居正一愣,继而笑道:“冯公公的耳朵真灵啊,连这等小事都瞒不过您,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呢。” “张先生果然未雨绸缪,工夫做足了啊,说不定将来这师徒变成夫妻也未可知呢!哈哈!”冯保尽量使这沉重的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公公取笑了,这种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下定论的,一切要看他们的缘分。缘分到了,谁都挡不住,缘分不到,任谁强求也不行。” “公公,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张居正正色道,“公公,我忽然想到一个方法,可以试探出杨振真正的想法。” “什么方法?”冯保来了兴致。 张居正微微一笑,却没告诉冯保,他指了指桌上的酒杯道:“公公,酒快冷掉了,快喝吧,可不要辜负了这好酒啊。” 冯保和张居正相视一笑,都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