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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不掉14

    洗不掉14

    这个价格啊,也忒贵了,沙尘暴已经过去,大批蔬菜就要运到,价格马上下来了。能不能便宜一点?

    蔬菜老板叼烟管,趴在小毛驴背脊上,垂下眼帘,满不在乎的样子。

    几十匹马拉一巨大车厢,马背上的竹鞍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马夫摘下左右缰绳套环,挥舞鞭子。浩浩荡荡的车队急匆匆离开。像洪流滚滚。迎面而来的骆驼运货帮,靠右边行走,领头骆驼背上骑一藏人,其他骆驼背上骑两麻袋,袋子里塞满了萝卜、青椒和大蒜头,十几头骆驼鱼贯而入。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骆驼队,马车队,小毛驴套车,雪橇,牛车,进进出出。下货的装货的,忙忙碌碌。人欢马叫,吵吵闹闹。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屋内蔬菜堆山如海,马车来来往往,像江中的船,歪歪扭扭的街道,往不到头,像一条江,极目远眺,苍茫一片,就近,让人感到川流不息。车水马龙。转了一圈又一圈,胡兰花没有出手,看得眼花缭乱,有点不知所措。是屯大白菜呢,还是屯大蒜或者生姜。她吃不准。像黄鼠狼吃刺猬,不知道从哪里下嘴。从哪里下手呢。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如果有个组织那就好,即使没有组织哪怕有一个人商量一下也好得多,可是身边没有这样的可以商量的一个人。要是这个没良心的不跟那个不要脸的走掉的话,那不至于无从下手。如果有人主外和有人主内,就不会举棋不定。她的眼圈红了。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粗壮有力,蒙住她的双眼,那人说:猜猜看,我是谁。

    后脑勺被那人的下巴顶住,脖子动不了,像被老虎钳夹住一样,那人哈气,像打气筒似的。痒痒的,怪怪的,她腾出两只手去扒那人的手,怎么扳都无济于事,她生气了,抬脚,跺下去。同时,辦那人的手,说:猜不着,快放手。

    那人松开手,看胡兰花转身,一下子蒙了,他非常尴尬,连连道歉,说:看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和我的朋友长得太像了,一模一样。我看错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胡兰张着嘴巴,以为是熟人开玩笑,原来不认识,欲言又止,面对那人的千个对不起,还能说什么呢,蹿上来的火在那人的道歉中熄灭了,她相信是一场误会。

    那人转身,迅速离开。

    她往前走,走了没有几步,就不走了。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像忘记关门拔钥匙之类的一样,转身,蹲下,她急忙解开背在胸前的羊皮手袋,袋子没有系,不祥之兆笼罩在她头上。在羊皮手袋里掏来捣去,钱包。钱包没有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唰,汗从额头下来了,轰,头顶冒出一股热气。摘下羊皮袋,翻转过来。没有钱包,手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钱包不翼而飞。说时迟那时快,她扭头转身就追,像离弦之箭。在远处,那人的影子闪了一下。追到跟前,不是那人。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一口气她跑到市场值班室,进门大哭,报案,她发现没有人接待。当班捕快一个不在,值班室门口,有一对石狮在。她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两个小偷盯上了她,一个假扮熟人从背后蒙她的眼睛,跟她玩猜猜看游戏。另一个从旁边飞快接近她,趁她用手去扳背后那人的手的一瞬间,偷走了她的钱包。背后那人用一连窜的对不起蒙混过关,迅速逃离现场。

    哇,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声钻进门缝,把在内屋睡觉的捕快吵醒,门被哭开,走出一捕快,白白净净的脸,他边走边系扣子。见到捕快,她一骨碌爬起来,她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才来上班的哈欠连连的警察,眼眶里像燃起两堆篝火。捕快煞有介事地做了记录,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答应一旦破案在第一时间通知她。报了案,她如释重负。转身,又哭了,她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开市场。

    晚上,下工回家的赵深深拿着一张皮绣,戳在门口,像一烧火棍,她在等mama开门。打算让mama辨认一下,这是什么绣,是晋绣呢还是杭绣。门开了,发现mama的眼睛红肿,她扔下皮作品,问:mama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转身,她坐在房间里的床沿上,唉声叹气,有气无力,说:mama把钱弄丢了。

    胡兰花把在军事医院旁边的蔬菜市场上遇到骗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完就躺下,她捂着胸口说:气死我了,那二个挨千刀的畜生把老娘的钱骗去了,哎,我一时疏忽大意,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女儿问:丢了多少

    胡兰花把腿抬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她靠床被,说:几十个铜板,幸亏我没有带银元金币。

    深深坐在mama旁边,拉起mama的手,眼眶里像藏着两把白生生的匕首,说:不要生气了,诅咒也没有用啊,骗子又不会由此而立地成佛,气坏身子是自己的。

    mama抬胳膊,擦眼泪。

    深深安慰mama,让mama尽快从丢钱的伤痛中出来,但是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消除mama的痛苦,转移mama的注意力。她转身弯腰,从地下拿拾起皮作品,托在手掌上,说:mama,你看,这是什么。

    耷拉着脑袋的胡兰花,抬了一下眼皮,软绵绵、懒洋洋,一副爱玩不玩的样子。突然,她眼眶里发射出一道光芒,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抓过女儿手里的皮作品,急吼吼的样子,问:这是宝贝,你从哪里弄来的。

    深深说:什么宝贝,那是掌柜给我的,让我回家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绣出来

    胡兰花噌的从床上跳起来,走到门口,趁房间外面的黄昏还有一丁点的余亮,仔仔细细地把皮作品端详一番,说:点灯,深深把灯点了。她说:哎呀,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皮绣作品啊

    深深站起来,划火点亮油灯,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两个脑袋和油灯凑在一起,四个眼睛盯着摊在桌子上皮作品。

    懂得刺绣的深深陷入沉思,在丝织品上绣花不难,mama会,自己也会。在临安府那边,有绣花这门技艺,绣品绣在布上,用布当基础,穿针引线,绣成的绣品价格不贵。在长安街上,像这样绣在布上的丝织品或者刺绣作品满街都是,价格也不贵。这些绣品出口波斯和从长安转口销往中东欧洲,价格也很便宜。或者,绣品退转回来做内销,那更便宜了。但是,在皮料上面刺绣,而且绣出这么好看的图,真的不多见。她想,也许mama知道这门技艺,如果把这门技艺用在豪华马车的车棚子上,那马车就更漂亮了。她问mama:知道皮绣吗。

    mama托起皮绣作品,摇摇头说:我也不会,你姥姥说起过,皮绣是咱们长安的特产,但是已经失传多年

    深深问:那姥姥会吗,长安还有会皮绣的人吗

    mama叹口气,拉起女儿的手,深情地说:当年,东有苏绣,南有广绣,西有长绣,北有齐绣,四大绣中唯独长绣是皮绣,长安的绣品就是绣在皮上的,以皮为底子的。我不知道掌柜的这个皮作品从那里来,以前我家也有一块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皮绣,五年前,北齐鬼子点燃战火,铁蹄踏遍大街小巷,见人就杀,见物就抢。守城官兵寡不敌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城里百姓连夜出城,躲避战乱。家家户户家徒四壁啊,我们家的那一块皮作品在战乱中丢失了。这些都是你外婆说的。现如今,外婆不在了,我和你外婆不一样,外婆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我是战争的受害者,从小逃难,与学堂无缘,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默默承受骨rou分离十几年,好不容易回到长安,本以为可以开开心心过我们的小日子了。自从有了你,你爸爸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说了。还提这些陈年谷子烂芝麻干嘛。你有开发皮绣的想法,算是一桩好事情,你们掌柜有眼光,让你琢磨这个事情,要是能够琢磨出来,那不得了。但是,谈何容易啊,这个事情不是没有人琢磨过。想抢救这门技艺的人不少,都因财力不济而半途而废。

    深深把油灯拨亮一点,用手抚摸皮作品,挪着身体,尽量靠近mama,问:那你的意思是做不成了。mama,你听我说,我是这样想的,皮制品是粗狂之美,而丝布织品是秀气之美。马车棚子用的皮和穿在人身上的皮是不一样的,虽然同样是皮,但是这个皮和那个皮不一样,对透气,牢度,厚度,耐磨等等的要求不一样,穿在人身上的皮衣对透气要求高,马车棚子上的皮就不需要这么好的透气。需要的是牢度。是不是?

    mama尽量和女儿保持距离,她扭转脖子,问:你什么意思

    深深微微一笑,把手挡住嘴,说:皮子不像布那么服帖,绣不上去就另想办法。我想了一个办法,你看行不行

    mama眼睛瞪得像铜铃,问:什么办法?

    女儿说:可不可以镶嵌。就是在皮上面挖去一块,把绣品镶嵌上去。

    mama连连摇头,像拨浪鼓似的,说:那是绣品吗

    女儿神情严肃,眼眶里像有二台打桩机在作业,她说:等到以后琢磨出来,替代它就可以了。

    mama笑呵呵的说:也只能这样了,要不,干等着的话,不知道琢磨到猴年马月呢,你明天就这样对掌柜说吧,先用镶嵌的办法。

    深深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说:即使是镶嵌,现在的我也不会啊,你要帮我。

    mama说:这个倒可以帮助你琢磨琢磨,不过,要给我一点时间。

    深深用嘴在mama脸上亲了一口,说:你真是我的好mama。

    mama说:这两天没有心情,过几天吧,给你一个样品。针线活不能急,那是精细活,哎,我差点忘记问你了,马车铺子怎么样

    深深说:修的都是衙门的车子,都是什么军队啊,府衙啊,诸如此类的,都是公务马车。缝工连我在内一共三个,都是女孩,其他部门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瞧呢,暂时还不知道,无可奉告。到点下班,我就回家来了。

    mama关心的问:累不累

    深深说:还好。你不生气了。

    mama说:嗯。想开点啦,权当破财了。

    深深调侃说:反正也是屯土豆赚的,破财消灾,

    mama白了她一眼,说:地窖空着,能屯一点是一点,一时半会吃不准屯什么蔬菜呢,到底是屯生姜呢,还是屯大白菜,但是,问你也白问

    深深站起来,把皮作品锁进抽屉,边锁边说:这种事情最好不要问我,我是一点不懂。好了,没有别的事情啦,哎,我肚子饿了。mama,你饿不饿

    mama说:锅里有饭,馒头,菜在橱柜里,你去热一下吧,我不想吃。

    深深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