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去二姨母家
张阿生是特地等张仁美睡着了过来的,他要说的就是张仁美的事。 “你陪仁美读书已有十来日了吧,十来日,仁美学了两年的东西,你十来日就全学会了,手美啊,你要是个男子,爹一定让你考科举。” 说了仁美的天资欠佳,当然不是想改变自己的意见,他还是劝她:“暂且不说你和月娘之间的事,你可知道,咱们不事生产,只买进卖出做买卖就是从商,将来仁美考科举是要做资格审查的,郡县乡里名籍、父祖官名,如果家里关系比较近的亲人是做买卖的,就一定没有资格走进考场。手美,要是仁美不能拜顾先生为师,倒是可以拜其他先生为师,可是资格这一条,千万不能这么就没有了呀……” 这个,她倒是没认真想过。士农工商,果然科举不是人人都能考的。 此刻她忽然有点明白顾先生的立场了,农民都瞧不起的阶级,他一个读书人,还考取过进士的读书人会瞧得起吗?拿鱼换钱就像是沾上了点边儿,还是可耻的边儿。 张手美想了想道:“爹,我们挖了自己的池塘,自己养鱼自己卖,拿鱼换钱,这个不算做买卖吧?我们如今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想租地租不到,其实——不管从不从商,只要做的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依然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怎么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张阿生也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这么做。瞧不起唯利是图的商人,就是考上了进士的人也有和这样的亲戚断绝关系的。樊家的弟弟和三个jiejie断绝了关系,樊七巧就是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张仁美的前途和张手美的行为,两个之间势必有一个要妥协。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想出人头地,通常只有两条途径,要么你本来是王公贵族的后人能享受特别照顾,出身不好的话,只有通过正规的科举,走读书取仕这条路。 “爹,说实话,如果不是娘的执念,纯粹是你的想法,你希望仁美走读书取仕这条路吗?不考虑他的想法,不考虑他是否合适。爹,你知道,牛喝不进水的时候,您就是再用力地摁着它的头,它也喝不进。” 以前对张阿生说这话他没有直观的认识,现在拿儿子和女儿的情况一比较,还真清楚明确。其实在这件事上,他的意见怎么样并不重要,“你以前可是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将你娘的遗愿看得比什么都重。” 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不知道从哪里过来一阵风,灯火闪了一下,张手美笑着说,“爹,我长大了,也懂事了,娘的愿望是好的,但是相比跟舅舅置气,我相信她更希望我们能过得开心,要是她还活着,肯定也会改变想法的。”她看着张阿生隐在暗处的脸,又说,“爹,娘都过世了这么多年,其实,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以前是我太任性,现在我想真心为你们好。爹,你和石头婶子的事,若不是被我搅黄,你们肯定生活得不错……你放心,等我们赚到了银两,我会让你迎石头婶子进门的——” “怎么说起这件事来了。”张阿生显得很窘迫,一身不自在,“爹的事不用你cao心。” “我是说真的。”张手美将手放在火盆上方取暖,“爹,很多事我们无法选择,但是我们不是就该活得艰难,我们家一定会好起来的。商人地位低下,就是再低下,也都比我们过得好,就说陈府吧,他们开酒楼,赚了钱买了田庄,连乔娘出嫁都能给得起一个铺子做嫁妆……” 两人又絮絮叨叨了一些旁的话,无非都是张手美在说,这个爹就是耳根子软心也软,始终还是没舍得怪她。张阿生起身走的时候道:“过两天到你二姨母家去一趟,他家有池塘有鱼。你要是觉得卖鱼好,能挣点,就帮他们卖吧。” 是啊,还有二姨母!先前就没想到,下次的十五尾鲢鱼可有着落了。 一番谈话,张手美心下敞亮了好多,张阿生这是表示支持她了?她保证道:“爹,辛苦几次,等用上我们自己的池塘养鱼就好了,肯定不会耽误仁美的。” 本来张阿生是打算让她自己去二姨母家先问问情况的,但是又怕他们一口答应,当下就给了她鱼,她不好弄回来,就说和她一起去,两人都离家的话也不好留张仁美一人在家,所以,此趟变成了三人出行。 下了雨,去二姨母家的路并不好走,一脚踩下去,能带起一层松松的地皮,张仁美好些天都没被准出门,此时欢快得不得了,特地不走长草的路,脚上带起一大坨泥,开心得炫耀,然后也不甩,只等泥自己重得不行跌下去。 “jiejiejiejie,你看。”每次重新来一次,他就要炫耀一番。 “好了好了,走快些,一会儿该看不见爹了。” 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走得微微出汗,张仁美也恨不得解了衣裳,“jiejie,到了到了,你看!”前方的村子就是二姨母家在的村子。跟去姑母家比不得,姑母家就在视线范围之内,走起来一二十分钟,二姨母家真是太远了。 张阿生说她娘和二姨母长得很像,张手美特地多看了几眼。二姨母个子不高,脸色偏黄,梳着一丝不乱的螺髻,该是抹了头油,黑亮黑亮的,人倒是十分热情,一见面就拉着张手美的手不放。 二姨母家两个女儿,一个叫蓉儿,跟张手美一样年纪,同年生的,她生于春天,比张手早了半年,二姨母说:“一个上半年,一个下半年,蓉儿就是不见长,手美可是比上次看着又高了些儿,还抽条了。”还有一个叫铃儿,小她们两岁,二姨母说:“成天疯疯癫癫的,跟个小子似的,能吃能长,傻个儿。” 本来二姨母在生她们姐妹之前生了一个儿子,可惜没能过百天,夭折了。 寒暄完,二姨母就安排了她们的去处,“手美,你们三姐妹进屋里暖和去,说说话,仁美,你也去。” 蓉儿比较文静,拿起绣了一半的荷包继续绣,铃儿就特爱嬉笑,笑起来声音银铃一般,真是衬了这个名字。 三姐妹坐了一会儿,说着些许久没见的稀稀拉拉的话,张手美看着情形应对,并不难为。铃儿坐不住,“美jiejie,我带你到屋后头转转呗,上次你来的时候篱笆边的蔷薇花才种上,今年开了一季,真好看。” 蓉儿说:“现在又没花,有什么好看的,外头冷。” 铃儿说:“屋里闷,没有花看,看看藤蔓也行。” 天冷,窗子和门都关着,当然显得屋里头闷。张手美还真以为铃儿想让她看秋天的蔷薇呢,铃儿见她姐没有跟出来,贼兮兮地将张手美拉到一旁,“美jiejie,跟我说说你们佃家台的石勇如何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害羞没害羞。张手美不知道石勇是谁,只含混道:“你怎么想起问他来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有些事儿我还不知道呢,去年,jiejie去了你们那里一趟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就是不跟我说。” 汗,这个……她也不知道,给不了铃儿任何参考意见。 铃儿说:“爹娘本打算让jiejie在家里招婿的,小时候她还跟我抢呢,现在竟然也不抢了,上赶着要嫁给他一样,前些日子,石勇遣了婆子来说媒呢……” “二姨父和二姨母答应了么?” 她皱了皱鼻子,“现在肯定在问三姨父呢。” 是啊,二姨母打发她们三姐妹和仁美在房间里说话,自己可是和二姨父托着张阿生进了另一间房。 石勇,石勇……佃家台倒是有家姓石的,石青婶子石头婶子她都认识,不知道是不是这家?又听见铃儿说:“听说他家管理着好多田庄的活儿呢,家境还不错。” 张手美的心里咯噔一下,得了空悄悄问了问张仁美,张仁美说:“勇子哥哥,他人很好,长得也好看。” 还真是石青婶子的儿子,要是蓉儿嫁过去,不得了个恶婆婆? 这只是张手美的担心,二姨母和二姨父倒是没这顾虑,和张阿生聊完后一直比较开心。蓉儿也喜欢,一副待嫁女儿的模样,只管安安静静地绣自己的荷包。就是铃儿不习惯得很,她小,比jiejie们懂事晚,还不懂男女之事,只是觉得jiejie和以前不一样了,父母都没有生出的“女大不中留”“女生外向”的感叹,她倒是都无奈地叹了一番。 张阿生说明了来意,说要向他们买十五尾鲢鱼,他们在城里卖多少钱他就给多少价,二姨母爽快地道:“拿给你便是了,给什么钱。”张阿生说一定要给,张手美也说一定要给,不然不要。二姨母说那就给少给一点,是那个意思意思就行,张阿生不依,张手美也不依。 父女俩配合得还不错,二姨母嘴上说着真不愧是父女,你一言我一语的硬是要让她难做,一面却说他们上城里卖的鱼价是二十五文钱一尾。 张手美还想,怎么这么便宜呢!等二姨父从池塘里捞出鱼来,她才知道为什么少了五文钱,他家的鱼哪有顾先生家的鱼肥美呢,养了差不多时间的鱼,愣是比别人少长了一圈。 没关系,让它们在银镯空间里呆几天,按下生长键,可以长起来。 吃了一顿饭就告辞了,鱼分别装在两个木桶里,放了一些水,张阿生拿扁担挑着。 关于蓉儿的亲事,不知道张阿生怎么对二姨父和二姨母说的,张手美放开张仁美的手,指着远处道:“弟弟,跑到前头的小桥那里等我们。这样就可以多歇一会儿了。” 这个是张仁美的理论,为了多歇一会儿,他撒开步子跑开去。 张阿生说:“你石青婶子为人厉害了点,那只是对外人,对家里人都不错,再说石勇这孩子挺好,蓉儿嫁过去吃不了亏。” 张手美却觉得怎么就这样了呢,“既然遣了婆子来说媒,自然是石青婶子点了头的,她——愿意?” 张阿生倒是没她想得多,“不愿意怎么会点头?” 好吧,应该这样想。还真是路窄,在村口碰到了石青婶子,石青婶子瞟了一眼三个人,问他们从那里,张阿生说从孩子的二姨母那里来,鱼也是从他们那里拿的。石青婶子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不接话,就这么走过了。 张阿生小声嘀咕道:“她一向是这样,没有好颜色。以后孩子的事要是成了,我们也是能数得着的亲戚。” 张手美倒是一脸无所谓,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了,只要你比她有实力,不用招呼,她上赶着来巴结你呢。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谁愿意摊上穷亲戚呢? 兴许石青婶子刚才那一眼,还以为他们担回来的是去白要的鱼,鄙夷的成分多些。 ———————————————— 今天搬家。争取时间码字,希望晚上还能再更一次。 甩开膀子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