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这么大(中)
陈老蛟在岛上一直打着知府的幌子妆斯文,今日这样直白,把三个孩子吓了一跳,连阿慧看着他都说不出话来。 狄希陈笑眯眯道:“亲家,先不说当抢不当抢,只说抢了之后,如何善后?” 南山村有汪家,琉球有尚家,港口还有中国使节的船队。西洋人只有几十个,下手抢是容易,要保密却是极难。南山村人多口杂,传到中国使节耳里如何告老还乡?陈老蛟摸着胡子寻思良久,极是舍不得道:“果然做不得,可惜了这注大财,要是合汪家、尚家分就没意思了。” 狄希陈笑道:“抢是不能,却能买花银子买呀,。” 陈老蛟刚才还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转眼又被吹满了气,睁着大眼晴盯着狄希陈。 狄希陈举起手指头一一算与大家听:“第一,西洋人的船不能再用,货物不如金银好带走。第二,他们回去还要从南洋经过,满船的香料就这样运回去却是不划算的。第三,是人都一样,能多赚几分利,哪怕是他仇人,也是肯合你做生意的。只要合他们说明利害,他们必肯卖的,俺们要抢在大家前头使金银把他们的香料吃下来。他们无船,又带着大包的金银去搭船,可就保不准别人会动他们主意了……”狄希陈低头吃了几口茶,掩口不再说下文。 小全哥心知爹爹一直防着西洋人,问有什么缘故又从不肯明说,实是古怪。自家爹娘再古怪也要替他们遮掩一二,小全哥忙替岳丈倒了一碗茶,又替阿慧并明柏也倒了茶,笑道:“这些红头发的西洋人必是要在俺们这里卖香料,俺们要抢在大家前头把这船货吃下,一倍的利息可是少不了的。” 陈老蛟的把桌子用力一拍。欢喜道:“这个主意好。咱们公平买卖,谁敢说咱们闲话?这起倒霉蛋将着金银离了琉球岛,死活都合咱们没干系。” 阿慧笑道:“狄大叔叫我们来。可是要合股把香科买下来?” 狄希陈笑道:“我合他们笔谈了一会,大致说定了价钱,只在南洋原价上涨三成,用金子换。不也要四五万的本钱,俺一家只怕吃不下来。是以想请亲家合阿慧合伙,咱们骨rou至亲吃下这船货不是正好?” 陈老蛟算了一会,这个事要抢在大家都晓得之前办。却是不能叫几个老伙计插手,就道:“这是沾了亲家的光呢,我厚着脸皮出一千两金子罢。” 阿慧想了想。道:“我地钱多是买了船。就出五百两罢。” 狄希陈道:“明柏这一年也存了有五百两金子。俺们狄家就连明柏地拼个整数。一共出三千两金子。一共四千五百两。俺们占个大头也罢了。买下就装船运回中国去。” 陈老蛟赞道:“兵贵神速。这个时候正是香料贵地时候。过了正月就要等端午了。亲家。你一手cao办。我合阿慧就着分银子。” 阿慧在一边微笑点头。狄希陈也不推辞。笑道:“那就说定了。小全哥。你合明柏去收拾船。寻两个做帐地人来。亲家。咱们分头凑钱去。俺约了他们明日早晨。须赶在别人前头把这事了了。” 陈老蛟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地小全哥。喊住他吩咐道:“女婿。你挑你们家地好酒送几坛子过去。连守夜地带洋鬼子都送些宵夜点心去。暗地里叫我们地人小心些。休叫旁人合西洋人说话。” 小全哥扭头看爹爹。狄希陈点点头。他清脆地应了一声。合明柏一起出门去了。 陈老蛟合阿慧回家把金子送到狄家来,因第二日还要早起,就在狄家歇了。 第二天一早,小全哥回来吃早饭,黑着两个眼圈。一边打呵欠。边大口喝粥,笑道:“守夜的小伙子们俱被俺们灌的大醉。来换班什么话都没套出来。”他吃了两大碗粥,告了个罪回里面看陈绯去了。 狄家手脚极快,等那几家听说西洋人要卖香料换银子,都去狄家打听时。狄家已是把那只船上地好货都买了去。狄希陈在码头送走了船,还回家祭过祖,狄家大小聚在狄大家新建的厅里吃酒听曲儿,大门关的紧紧的。那几家无法,只得各自去寻西洋人说话。洋人船长见船修不得,巴不理把船上的破烂都换成金银去中国进化,自是肯卖。然狄家把值钱的货物都买了去,船上现有的都是不入流的南洋土产,纵是西洋人贱卖也无人肯花银子去买。别家还罢了,做生意原就是有快手手慢无,唯有李员外自觉吃了亏,极是恼怒。 陈老蛟一来一去不费什么力气就赚了一万两银子,就是抢也没有这样快这样容易,却是大乐,在陈家酒馆摆了几桌酒请西洋人来吃酒,叫小全哥合明柏都去做陪。 明柏合小全哥不耐烦合汪家人打交道,一个推要照看陈老蛟的女儿,打死不肯出内宅一步,一个赶着要回铺子里照看生意,打后门匆匆走了。来请客的阿慧坐在前边客座吃了两大杯茶,眼见酒馆连使人来催,只得独自回去。 候阿慧走了,小全哥才出他那院出来,问爹娘:“爹,您不是想把这几西洋人都留下,怎么改了主意?” “李国丈被荷兰人扣住,把事情闹大了,倒不好下手地。再者说,”狄希陈的眉头绞的好似剪刀,“爹爹合他们打了两日交道,倒觉得那个船长不像坏人,到底下不了手。将来地事……听天由命罢。”他重重叹了两口气,又道:“世界那么大,也不只一只荷兰人的船想到中国来做生意。要以杀制杀,是何等的愚昧的事。还不如趁着这个船长好说话,从他那里偷师学些本事。” 偷师?那群身个臭哄哄的番邦大猴子能有什么让人偷师的? 小全哥越发不解了,扬了扬眉毛,把置疑地眼神射向母亲。素姐笑道:“他们船上有炮,还有火枪,是也不是?你爹说还在一间仓库里看见像是织布机样的东西。俺们且等他们卖不掉时再出手。无事你们多合西洋人亲近亲近,听听他们说说欧罗巴地故事,不好么?” 小全哥好笑道:“满岛上都寻不出一个通事来。狠是麻烦。俺们在爪哇时要把那几个会说荷兰话的通事留下来就好了。” 素姐自问当年英语过四级也是死记硬背,隔了二十年,真记得的也只几个单词罢了。昨夜坐在轿子听那个洋人说话却是一句都不懂地。此时要儿子合洋人打交道,实是有些勉强,她想了想,笑道:“多合陌生人打交道是有好处的,你爹爹不是一样不懂荷兰人说话。可是合人家连生意都谈成了。狄希陈得素姐夸奖,站在一边摸着胡子,极是得意道:“夫人过奖。” 素姐横了他一眼,道:“这个事绕过了大哥合二哥,只怕他们心里不快活呢。” 狄希陈沉默了一会,道:“他们是兄长,也不能事事都靠着俺这个五弟。俺那样苦劝叫不要到台湾去,偏是要去,他们这几年积的银子都砸在那里。如今九弟也不肯出头了。他们又想着要自家凑只船队跑生意,真是……”他看了一眼小全哥。儿子也是明朝人,实是不好明说正德死了几年就要禁海,船队跑海运生意将会越来越难。好在这是自己的儿子。也好在这是明朝,老子做事儿子只有听从地份,纵是有疑问也不敢合他对着来。狄希陈叹了口气,道:“大哥他们怎么做俺们家地人都不许插手。素素,我们也到了退股的时候了?” 素姐翻出一本帐本来,翻出取出一封信递把小全哥。笑道:“你九叔上回捎来地信。他说尚家那边说了,海运还能做几年,倒是不忙着先散。大哥二哥他们想把份子想撤下来单干,俺们把这份吃下来也不是难事。” 小全哥将厚厚几页信纸都翻过,才晓得母亲上次回中国去办了许多事情,在湖南合江西都买了两个庄子,又把家里的铺子卖的卖并的并,换的现银寄在九叔处。九叔这一回写信来是看中了扬州几间大宅,暂挪了爹爹的银子买下。这封信上回就与他瞧过。这一回又将出来给他瞧。必是有缘故。小全哥寻思许久,道:“爹。娘,这是……” 素姐笑道:“明柏总要回中国科举,你也一样,回去头几年在山东住着却是不保险,悄悄在扬州置两间宅院,你们在那里安静读书,何如?” 要回国去!小全哥上前扯住母亲的胳膊摇来摇去,笑道:“真的?真的!” 狄希陈道:“真的。虽然爹爹狠爱琉球,然你们年纪轻轻地,还是回去好些。你岳丈也是要回去的。琉球么……得闲了回来住三五个月也罢了。” “那俺们家在这里置下的产业怎么办?”小全哥突然想到狄家地田地庄园,不由皱眉。 狄希陈合素姐相对一笑,狄希陈开口道:“有你大伯二伯照应,俺合你娘得闲还要过来住住,一切照旧就是。这里就是与俺们狄家子孙留的退步。” 素姐笑道:“你大伯连祠堂都搬来了,想是铁了心要在琉球过日子。可也是,他只说下南洋做生意发财,离了咱们,在中国做这个,只上下打点就极是费钱,台湾不好住,也只有在琉球住着了。其实我倒情愿你们大伯能在台湾立足,那边到底地方大,又不大缺水。俺们过去就不起眼了。” 狄希陈皱眉道:“咱们这边原是种田的人不多。不然为着水源必定也要争斗。人们世代隔村仇恨,哪里能过得好日子。” 素姐想起来,突然道:“前几日大嫂还合我说,说他们亲家也要来琉球住,问可能再问尚王买些地,叫俺说过几个月再看。他们家在台湾还有许多人?” 小全哥点头道:“青松合俺说来,他们的管家就有二三百,还雇了一二百伙计。”一边说一边吸冷气,停了一会又道:“大伯二伯的家底又不厚,两家合起来养活这许多人,也不晓得是吃了谁的**汤。” “肯走出来,倒比那些一辈子窝在家乡地老古董强。”狄希陈对素姐笑一笑,还好儿子是他们两口子教出来,比一有了钱就要买房买地收管家原装正版的明朝人要洒脱些,因道:“明儿是正日子过年,你陪儿媳妇回娘家走走罢。你丈人也是离不开你媳妇的。” 小全哥应了一声,笑道:“阿绯原想回娘家走走的,俺一直忘了合爹娘说。”走了两步又道:“小酒馆的帐算出来了,她合紫萱各赚了二十两银。说要拿这二十两银买鞋面做鞋给俺丈人还有爹娘穿呢。”素姐微笑道:“俺们等着,你快去罢,晚上早些回来。”打发儿子去了,又打发人去喊明柏来过年。 南山村里张灯结彩,俱都欢喜过年,孩子们都换上新衫,随着爹娘或是磨面,或是浆洗衣衫,或是在集上买东西,连那霸合首里都有人来南山村赶集。那起西洋人在陈家吃了一日酒,又合村里几大户打了些交道,也三五成群在村中闲走。这群西洋水手手里原也有些小玩意儿,看见中意的东西以货易货。明柏来时,正好遇见两个西洋水手。那两人认得他是狄家人,拦着他指手画脚做出喝水的样子。明柏猜他们是来讨水喝,就引着他们到狄家后门小厅里坐,问守门的讨了壶水请他们吃。里面听说是明柏少爷讨茶,又送出两碟点心来。 那两个水手吃完了,指着空盘哇里哇拉说个不停。明柏猜了许久也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请他两个出去他们又不肯,真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得叫管家去请狄希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