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凤求凰
赶在落日关城门前,红夜重回供院,然而她带回的消息却实在把凤十三娘都震傻了。 “你说……不但雅歌那死小子同意伴舞,连淼翁……都要来给你伴乐?” “是啊,老伯主动提议的呢,这下我心里更有底了。” 红夜自顾自的说着,没发现风月场上见多识广的老板娘已是下巴落地,化身石像都不会动了。凤十三娘至少愣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终于回过神,忽然运足一口气放开嗓门,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钱二麻子……供院上下所有能调派的人手齐刷刷全被招来眼前。 “桂顺发的糕点、旺记李的瓜果、同和居的新茶、酵子场的酒、昊月斋的卤味、合和居的八珍席……快去快去!都要订上好又上好的一等货,只嫌少不嫌多,全都给我腿脚麻利风风火火的跑起来!” 凤十三娘连珠炮似的发派任务,开箱子翻柜子,上好的茶盏酒器、餐盘果盒,金的银的翠的玉的,压箱底的家当这次恐怕全要招呼上阵,指挥上下打理包厢,别说什么平时不用的、位置不好的,凡能坐人的地方统统给我收拾干净…… 凤十三娘一下子忙到两脚不沾地,实在让红夜看傻了。 “凤mama,怎么回事呀?你怎么啦?” 怎么了?凤十三娘差点晕倒,这个傻丫头!把事情玩到这份上还浑然不自知。 “珠儿啊,把老神仙都请出山,你可知道这是玩出了多大的阵仗?真等你登台献艺绝对有热闹瞧了!这供院三层楼,到时会不会被挤垮压塌都很难说呀。” 淼翁仙乐,还有那死小子雅歌助兴一舞,这哪里还是清倌人出场挣身价?不把整个朝廷的大官小官一股脑全招齐了才叫怪事!到时候只怕那些平民小户土财主,多少钱都未准能换来一个下脚的地方。 ******* 经验老到的十三娘实在一点没高估,仅是仙翁出山这一条,就足够顷刻震京师。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各样传言以闪电时速传遍龙安城大街小巷。 听说供院这位即将登场的清倌人,日间即兴一舞,已让满楼姑娘失声恸哭,因为今后都没得混了。而她更能请动乐圣舞圣入红尘,淼翁啊!早被奉为老神仙的高深智者,就算是贵为当今圣上,要求一见,那也是沐浴谨身,亲赴紫蓬山谦卑登门。如何能想象此等老神仙,竟肯为一个姑娘来这烟花风月场?就算是说梦话都未免太夸张了。 就这样,京师上下所有人都被吊足了胃口和好奇心,这位清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三日后亮相,实在已经让人心痒得等不及了。无论臣宰王侯,冠冕堂皇说起来,哪怕仅为听仙翁一奏,也已经有充分理由,届时去挤破供院门槛! 而这一边,凤十三娘不愧是做生意的滑头精,自从散出消息,就坚决不让红夜再出入人前。每日躲进房间,连窗户都不开,这实在要把红夜憋坏了。 “凤mama,我快闷死了,在院子里走走都不行吗?” 凤十三娘只能好声好气的哄:“好珠儿,我向你保证,就三天!三天过后你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怎样都行。好歹忍一忍,你现在藏得越严实,等亮相的时候才越能不同凡响,这是抬身价的不二法门呀。” 好劝歹劝,把红夜安抚在房间里,而这三天,凤十三娘也一刻没闲着。最好的裁缝、最好的衣料,为她量身打造最好最合适最能托显气质的衣裙扮相,还有珠宝首饰,当家老板更是咬牙出血本,贡献最宝贝的私房藏品。只可惜,再多翠玉金簪戴上身,都没有颈上那颗红珠来得夺目耀眼。最后,红夜干脆什么也不戴,只选了些叮叮当当的细银镯,串在手腕脚腕上。而她千挑万选,最终穿上身的亮相装扮,更是把凤十三娘这个自诩风sao的老板都差点吓晕过去。 雪纺薄纱的裙子,低到不能再低的系在胯上,大片腰身肚脐就这么暴露在外,裙下还不穿裤,灯光一照都能见白花花的大腿若隐若现;而上半身更夸张,只有一块同样质地颜色的小抹胸,胸口围一圈,满打满算不足一个巴掌宽,勉勉强强遮羞,还偏在胸前打个拧,正面一看就像个白色大蝴蝶趴在胸脯上,稍一低头便是**立见。 凤十三娘下巴都快落地了:“珠……珠儿,你不会……是想穿成这样登台吧?” 红夜拉着裙子在穿衣铜镜前转一圈,笑嘻嘻的问:“好看吗?就数这种布料最轻薄,穿在身上才不觉得气闷裹得慌。” 凤十三娘快昏倒了,连忙给她普及‘常识’:“珠儿啊,你可不了解那些男人的德性,你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他们轻易吃到口,才越是香饽饽越值钱。如果就这么走出去,随便是个人都轻易看光,那就不值钱了懂吗?听凤mama的话,快穿起来,首次亮相,一定要把矜持的功夫做足了,不然怎能赚到一个好身价。” 可是红夜似乎对严严实实的穿衣标准非常抵触,事实上,她一直都对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好反感,如果可以的话,什么都不穿,就像水里的鱼一样自由自在该有多好?只是看凤十三娘几乎磨破了嘴皮,似乎这样做真的很傻很糟糕,这才勉为其难又在外面罩了层窄袖长衫,扎上宽宽的腰带,把该遮的地方都遮起来。 ******* 天色擦黑,华灯初上,红夜首场登台的时刻即将来临。下午的时候,淼翁和凤雅歌已坐了十三娘派去接人的马车如约赴供院。姐弟俩一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阵瞪眼斗咳嗽。 “先说清楚,我是为珠儿来的,可不是为了你。” “是是是,我等俗人可请不动您这假半仙,jiejie我今天不跟你争,里面请吧。” 看在淼翁的面子上,凤十三娘生生憋回满肚子的损人话,实在受宠若惊的出迎老仙翁:“哎哟我的老神仙,凤丫头要好好给您请安啦。能让您老登门实在天大的福气,凤丫头是得了哪辈子的造化才能赶上这么一回?说朋壁生辉都嫌辱没了您老,来来来,我搀着您,快里面请,专门汲来的清泉水,泡了掐尖的绿雪芽,早给您预备齐啦。” 淼翁被她逗得哈哈笑:“这个凤丫头,就是改不了一张贫嘴。” 凤十三娘咯咯赔笑:“老神仙这话说的是,要是没了这张贫嘴,凤丫头该靠什么混饭吃呢?别的本事没有,逗您笑一笑,也算功德一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 迎了仙翁,一切安置妥当,转过头来,凤十三娘便要忙着迎接今晚正经出血掏钱的各路金主。一如事前所料,从三公王侯、宰相尚书到学士翰林、武将都督,大燕王朝的满朝臣工都算在今晚聚齐了,只怕朝堂议政都未能见到这般一个不少的热闹排场。门外停的轿子车马摆满整条街,别说什么巨贾富商、市井豪侠,没品级的草头小民就是扔再多银子都别想挤进来。人太多,势太盛,今晚三品以下的官员都只能在舞台周围的空地坐散桌,还别嫌挤,想一人占一张桌子那是万万没可能的事。 今晚,邢桀自然也来了,一如往日般俊美的脸庞、挺拔的身姿,站在百官群中也是那么耀眼夺目。也像所有为官之人一样,到来伊始便四处寒暄着,说些不伤筋骨的客套场面话。只不过,他虽然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但眼神中传递的心情,恐怕是在场唯一笑不出来,更谈不上期待好奇的人。 行将登场时,凤十三娘陪在身边,隔着窗缝给红夜介绍:“知道吗,因平定少昊功高,回来加官进爵,我们的邢公子现在已经荣升一等中郎将了。” “用两只狐狸换来的官儿?” 红夜接口,毫不留情。凤十三娘咯咯一笑,接着说:“还有啊,不仅升官更发财,商队回程顺便走的这趟生意足够赚个盆满钵满,还有我们的珠儿,看看,把你送进这里就算送对了地方。等将来赚了钱呀,他可是一笔不少要分抽成的,呵呵,我们这位邢公子,啊,不对,现在要称邢大人了,他做起生意的精明算计,绝没有外相看起来那么斯文哦。” 嗯,这话红夜绝对信。他若敢称斯文,只怕天底下都再找不出一个人能算不斯文了。 耳边,凤十三娘还在继续给她做解说:“常言说的好,朝里无人莫为官。这官场上的人呀,若不能为自己找个好靠山,那是万万混不下去的。看,他一路陪着的那个精神老头,就是一品大都督,朝里最硬气的镇关大元帅柳毅,有柳帅提携,官位和能力才能成正比。” “也就是抱大腿?凭他是谁,若不抱一根比自己更粗的象腿都别想站得稳。” 红夜一脸不屑:“哼,就凭这个还敢自比邢天?可从没听说邢天是靠着谁才去报仇的。” 凤十三娘一愣,随即咯咯大笑起来,掐上红夜气鼓鼓的脸蛋,取笑说:“哎哟,看来我们的珠儿是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 ******* 当所有来客纷纷落座,吉时将到,一记锣声宣告正式开场。上百盏的花灯照亮珠阁华厦如白昼,灯火眩目中,只见空地正中央的大舞台上已摆了大大小小七个皮鼓。 ——今晚将做鼓上舞,这也是红夜几番挑选后选定的节目! 这一边,乐圣舞圣齐现身,立刻引发一阵嗡嗡sao动。哇!老仙翁真的来了!看来今晚这个清倌人着实不得了!淼翁坐定,弹指抚琴,世人可遇不可求的仙翁曲乐便自指尖传来,随着乐声,凤雅歌首先跃上皮鼓,踏击鼓点应合弦琴,便舞起世人同样难得一见的舞圣之姿。凤十三娘在旁看得尽兴,这个死小子,别管嘴上骂得凶,要说到舞态醉人,还真是找不出比他更有资格臭屁的家伙。 舞乐尽兴中,整座供院除了琴声鼓点,半声咳嗽不闻。实在是所有人都听到看到呼吸戛止、浑然忘我。乐中之圣,舞中之仙、果然都是名不虚传呐。 而这时,凤雅歌忽然向着二层楼上一扇紧闭的窗户朗声召唤:“珠儿!” 随着他爽朗笑声,窗户洞开,一道雪白倩影便飞身直落舞台。半空中手对手接个正着,倩影顺势踏上他的肩膀手臂,竟在他的身上翩然起舞。现场响彻一片吸气声,来了!今晚的正主!供院红舞! 飘飘若仙的曲乐中,少女白衣如雪、秀发如云,光着脚丫仅以一足一趾立肩头,体态舒展婀娜之美,宛若沙洲白鹤引颈长歌。从肩头到手臂,再到立于掌心,那曾让邢桀目瞪口呆的绝世舞姿再现眼前,可是他……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因为他深知道,她此刻舞得越美、越迷人,今后的人生命运便越难料。因为这是在走向朝堂官场的人心地狱,陷得越深,也便越是难逃煎熬。 舞台上,不染纤尘的少女显然不会去想这么多,她只要尽兴悦己,心里眼里只有雅歌。落地踏皮鼓,铿锵顿挫的鼓点配上手足银镯响叮当,在仙翁伴乐中自成一股激发热情热血,十足带劲的节奏。绝美身形一个飞跃足以望层楼,台下看客看到忘了眨眼,瞳仁里光芒四射。而台上,红夜更是越跳越开心,忽然忘形一阵咯咯笑,拉着凤雅歌的手摸上腰带,也不知怎的一甩,宽宽的金腰带便顺势而飞,下一刻,凤mama苦口婆心劝她穿上身的长衫也不偏不倚飞回到凤十三娘的头上。 抹胸低裙,暴露大片肌肤的打扮惊世骇俗不打折,‘噗’的一声,邢桀一口香茶喷出来,惊目骇然,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股血气怒火‘嗡’的冲上头,这死丫头……她莫不是疯了吧? 真的,就算自诩最放荡的娼妓,也没见过谁能有这么大胆,敢在大庭广众下脱到半***台下、包厢里,嗡嗡sao动瞬即响成一片,凤十三娘揉着太阳xue,眉头拧成疙瘩,这个小妮子,她是不是非要砸了身价才甘心呀? 可是舞台上,红夜分明不管那一套,已经够暴露的装扮,居然还用手提起裙袂,露出半截白得晃眼的小腿。对着雅歌摆动肩膀腰肢,透出十足勾引的味道。随着少女咯咯大笑,舞步越来越快,身姿越来越辣。而这一边,凤雅歌因舞发亮的眼神也似心有灵犀,忽然捡起地上最小的皮鼓当手鼓,迎合敲击便配出同样热情火辣、狂放不羁的打击节奏。淼翁呵呵一笑停了抚琴,唉,舞到此处已是凤求凰,不需要老家伙再跟着掺合了。 红夜跳得过瘾,笑个不停,极致尽兴处肩头一搂、大腿一挎便攀上身。待到舞步戛止,鼓乐停息,二人已是男的揽腰肢、女的抱脖颈,极其亲密又自然的搂在一起。红夜勾着他的脖子笑面如花,脱口便说:“雅歌,我想亲你。” 凤雅歌抱以更加动人的笑,低下头,便当着众目睽睽亲上火热红唇。 台下,无论正统老学究还是自命风流客,到此时都已彻彻底底下巴眼珠一块落地。 凤十三娘快气晕了,死小子!臭妮子!这到底是登台竞身价,还是当众演春宫?离经叛道也没见过这样的吧?! ‘啪’一声,邢桀手中的茶杯生生捏碎,不过还好,他的失态并没引来太多注意,因为此刻回过神的百官人众,已经有不少人站起来激烈抗议。 “十三娘,这太不像话了吧?今晚的清倌人怎么倒轻易让别人亲了去?” “说的就是啊,供院信条一贯认钱不认人,还没竞价呢?也总要胜出才有资格抱得佳人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凤十三娘先是一愣,从众人抗议不满中,精明老板瞬即回过神,哈哈,此‘不满’绝非彼‘不满’,看样子,倒不是对清倌人放浪形骸不满意,恐怕是因太满意,才要抗议死小子先一步占便宜。想到这里时,凤十三娘立刻上台棒打鸳鸯,扯过红夜,对着兄弟狠狠一瞪眼。转过脸来立刻赔笑:“哎呦呦,各位大人别着急呀,这不是来了嘛。我们今晚的清倌人,红舞姑娘,看看,这舞够不够好?模样够不够俊?若诸位大人对我们红舞姑娘还算认可,照旧老规矩,掏银子领人,各位大人就请开尊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