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 护花
夜色渐深,红烛光影在房间里如鬼魅般摇移不定。红夜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变化,好像前一刻还在桌边吃酒,下一刻,已经被他抱进床榻。放落红纱账,暧昧而昏暗的光线中,昭王那双狭长凤眼都仿佛能勾人心魄。 嘘——!他不让红夜说话,吻上红唇,由浅及深,很温柔、很绅士。他的手在细嫩肌肤上游走,指尖停留何处能刺激最敏感的神经,情场玩家显然早已轻车熟路。摘了头冠,发髻披散,他的头发似乎都和主人一般深谙此道,发梢扫动皮肤,随着动作便撩拨阵阵战栗。红夜激灵灵打个冷颤,而他的手则伸到背后,轻轻柔柔解开抹胸。 昭王在耳边轻声‘安慰’:“别怕,放松,爷保证你会喜欢的……” 他吻上脖颈,唇舌慢慢向下游移,吻上酥胸、叼含蓓蕾。先吻了右胸,再换左胸,然而,转头侧目的时刻,他的动作却戛然停息。牙印!昭王李隐,看到了左乳上那围绕蓓蕾一圈,清晰而深刻的牙印疤痕。 他停下来,用手指轻轻触碰疤痕:“谁干的?” 他问着,语气神情里不见恼怒,只是玩味,只是好奇。 红夜扭过脸:“恶人。” “谁?” “九爷问这个做什么?” 这是红夜不愿回答的问题,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俊美却也可怕的魔星。 昭王的眼中满是笑意,侧肘斜撑起半边身子,温柔笑语:“想知道是谁这样狠心,说出来,九爷定要替姑娘出气。” 心头一阵作痛,红夜蜷缩进他的胸膛,在这一刻,感觉这是个能让她安心的地方。她伸手抱住了他,闭上眼,埋首在他臂窝,低声呢喃中难掩伤感。 “不想说了,只要九爷不是这样狠心的人就好……” 昭王以为她哭了,低下头,却发现没有眼泪。他伸手拨弄少女秀发,掖过鬓角,清晰看到她伤心的面庞。 “丫头,想哭就哭吧,九爷的胸膛给你靠。” 红夜却摇摇头,也不睁眼,只有呼吸的热气阵阵吹拂心窝。 “我……好像不会哭的,心里再痛也没有眼泪。这样就好了,很安心……很舒服……谢谢九爷……对红儿这样好……” 呼吸渐低,她说着说着竟似睡着了。昭王李隐,看着少女渐渐沉入梦乡的睡容,也不吵醒她,轻坐起身,就这样满是玩味和探究的看着。供院红舞,这新登场的清倌人,身上似乎有着猜不透的迷。一晚旁敲侧击,他反而是越看越不懂,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实在一点都不好。世间任何事,当不能掌握主动权,岂非也就意味着危险? 昭王的眼神愈渐深沉,往日玩世不恭的轻浮从脸上褪去,手背轻触少女绝美面庞,喃喃自问:“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 一觉醒来已是天大亮,红夜伸个懒腰,散漫睁眼就看到凤十三娘笑眯眯坐在床边。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 身边的丫头端来清茶,十三娘接过手给她递到嘴边:“来,润润嗓,等会儿让小萌服侍你沐浴梳头,今后呀,她就是专门伺候你的贴身丫头。” 说着,凤十三娘便招呼刚才递茶的小丫头:“过来小萌,让姑娘看看,顺不顺眼,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凤mama再给你换新的。对了,珠儿,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厨房去准备……” 凤十三娘不住口的说着,让初醒的红夜一时都有些缓不过神,看看床前跪地行礼的小女孩,至多不过十二三岁,小萌?来服侍她? “凤mama,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用人服侍的。” 凤十三娘一阵咯咯笑:“我的傻珠儿,凤mama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三天过后,你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别说是在供院,就是放眼整座龙安城,红舞姑娘也是无人能及的金字第一号头牌花魁。没个丫头还像话吗?好了,别和mama争,以后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说着她便支使小萌去为姑娘打水,准备洁身沐浴的东西,小丫头出去后,凤十三娘神秘兮兮凑到身边就问起来:“珠儿,快和凤mama说说,昨晚过得怎么样?九爷他……” 红夜茫然挠头,掀开被子,发现下半身的雪纺纱裙还好好穿在身上:“嗯,九爷就是和我聊天,然后……我好像睡着了,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此时,凤十三娘也看到她身上的裙子,眼神微微一变,怎么回事?昭王李隐,不惜万金买一夜,不会……竟没沾身吧? 她连忙问起都和九爷聊了什么,红夜实话实说,凤十三娘却听得脸上变色。昭王李隐!哼,人非其表,这厮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幸好啊,她事先叮嘱周全,也亏这丫头嘴严,关于邢桀的事竟滴水未透。 全部听完不放过任何细节,确定没什么漏洞可抓,凤十三娘才暗自松一口气,笑嘻嘻掐上红夜脸蛋,取笑说:“难怪我们的珠儿人见人爱,连雅歌那死小子都动了凡心,呵,还真真是世间第一聪明伶俐的人儿呢。” 红夜的确不愧聪明,看着十三娘似乎也已看懂了什么:“凤mama是在替那个家伙担心是不?怕乱说话害了他?” 凤十三娘一愣,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红舞姑娘,乱说什么呢。” 变了称呼,也算一种变相的警告,可是红夜竟不觉得,若有所思又说起来:“凤mama,如果你和邢桀是朋友,能不能帮我去求他一件事?” 凤十三娘面色又是一变:“求他?什么事?” 红夜暗自叹息,眼神中流露伤感,低声道:“我是跟着商队来到这里的,在商队里有个老mama叫迦措,也是个卖身奴。那时离开商队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和迦措阿妈道别。” 说着她一声叹息,喃喃道:“迦措阿妈很善良,她一定很担心我,所以,总该报个平安。还有……我希望他能放迦措阿妈自由,阿妈老了,她非常想家,想回格桑高原。” 凤十三娘的眼神柔软下来,抚摸上少女的头,柔声道:“珠儿的心也很善呢,只不过……” 她微微一笑问红夜:“既想求他何不亲自开口?一等中郎将邢大人,也是时常会来这里坐坐的。” 红夜立刻扭过脸,鼻子一哼:“管他来不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说话!” ******* 这一边,送走仙翁,转过天来凤雅歌竟二度登门,而直白的来意差点让十三娘当场昏倒,俩字:要钱! “我的妈呀,你再把老姐生生吓背过去!平日里是谁死看不上烟花柳巷肮脏昧心钱,白送到眼前,硬塞进怀里,都要扔回来踩两脚?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半仙要还俗了?” 凤雅歌也没好脸色,只伸着手:“少废话,你到底给不给?” 凤十三娘立刻瞪眼:“我呸,白手要钱是这么要的?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凤雅歌理直气壮:“什么叫‘白手要钱’?全当是分家产,就算闹到官衙去,看是不是也该一人一半?一句话,你给不给吧?” 凤十三娘听得两眼翻白,这个死小子!不俗归不俗,俗起来还真是学得快呀!听不下去,懒得废话,一千两银票拍过去打发走人。 “拿去花吧,倒看看你猴年马月有本事花完。哼,昨儿众目睽睽张口就是一千两,倒让你先搞清楚,一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 有了银子,凤雅歌扭头就走,再回来时手里已提了大盒小筐,进门直奔楼上找红夜。 “珠儿,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雅歌?” 见他来了,红夜一下子从窗前炕席上跳起来,笑嘻嘻跑过来极其自然抱住他:“雅歌,昨晚走时都没和你打招呼,你不生我气吧?” 凤雅歌笑得开心:“怎么会,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七层餐盒摆上桌,一件件打开,便是还冒着热气的清蒸大虾、海蟹、扇贝、生蚝,还有一条足有两斤重的大黄鱼。海鲜的香气扑面而来,红夜瞪大眼睛立刻忍不住,也不管烫手,抓起一只大虾子就往嘴里送。 哇……好香! 红夜开心的差点尖叫,天呐,比这些日子吃的那些菜呀饭呀不知香多少倍。见她吃得不亦乐乎,凤雅歌实在比她更开心,替她剥了虾壳,沾上调汁送进嘴。 “珠儿,去了壳再吃,当心割嗓子。” 美味当前,红夜吃得实在太过瘾了,手里掰着大螃蟹,腾不出空来,便有雅歌把挑了刺的鱼rou直接喂进嘴。 “雅歌,你真好,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风雅歌微微一笑:“昨儿舞到尽兴处,便隐约闻到珠儿身上仿佛有一股海潮的气息,所以就想着,或许你会喜欢。” 呵呵,有吗?她自己都没觉得。吃到开心,红夜也懒得管这些,只是看凤雅歌光顾着替她摆弄,自己都不动嘴,连忙说:“雅歌,你也吃呀,怎么只顾我?怪羞人的。” 凤雅歌闻之失笑:“珠儿忘了,我吃素。” 哦,对对对! 说起这话便又想起凤十三娘毫不客气的阴损挖苦,红夜咯咯大笑起来:“雅歌,要是让凤mama听到这话,不知又要怎么损你。” 凤雅歌鼻子一哼:“管她呢,我又不是为她来的。” 吃到尽兴,身边的新丫头小萌已打来清水给姑娘洗手,红夜这才想起来,立刻不好意思的说:“呀,小萌,对不住,都忘了招呼你。” 小丫头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姑娘别说笑了,小萌是丫头,哪承得了这个福?” 凤雅歌听得呵呵笑,就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大包小包:“别着急,还有呢。” 话梅,葡萄干,各样干果还有配茶的点心,街市上女孩子喜欢吃的零嘴在篮子里应有尽有。他捡了一包糖腌的蜜枣给小丫头扔过去:“拿去吧,慢慢吃。” 丫头小萌一下子笑开花:“谢谢爷。” 有雅歌作伴,一起歪在窗根炕席上,吃着零嘴聊着天,说不出有多惬意。 红夜笑得开心,发自内心的说:“雅歌,就数你最好。” 凤雅歌看着陪着,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一字不想问。可叹又如何?一颗清净好珠子,即沦落风尘,而他又无力令现实改观,那么,就算只让她有一时片刻的快乐也是好的。 “珠儿,你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别忘了还有我。说说话,聊聊天,也算开解,只千万别积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 红夜一愣,明白过来咯咯笑:“雅歌,你不要乱担心,九爷人很好,不会欺负我的。” 好?凤雅歌听不下去,落进这害人火坑,清白女儿一生的幸福因之尽毁,如果这还不算欺负,那要怎样才算?为少女的单纯而心痛,他抚上红夜秀发,柔声道:“珠儿,我只要你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的身边都还有我。” 红夜抱以天真而灿烂的笑容,点头说:“嗯,记住了。” 她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对了,雅歌,我想出去逛逛,你陪我好不好?龙安城这么大,可是到现在也只走了两趟马车,还没好好看一下呢?” 凤雅歌的神情略显一僵,指指外面天色,强笑说:“看,今儿实在有些晚了,改天吧,等选个风清气爽的好日子,我再陪珠儿逛个够。” 红夜显出一丝失望,也只能无奈点头:“那好吧,你一定记着,不能骗我哦。”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珠儿?” ******* 辞了红夜依依不舍相送,离开供院,凤雅歌就再也笑不出。是的,他不敢带珠儿上街,实在怕她会受不了。登场一舞动京师,万两黄金买一夜,任谁听了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红夜根本不知道,现在关于她的各色流言是非,已如瘟疫蔓延整座龙安城。 女人街头说起来:“哎哟,你们听说了吗?那小娘们胆子大的呀,衣服脱的呀,啧啧啧,敢在众目睽睽下和男人亲嘴,听着都吓人。” “对对对,俺当家的那晚给张大人当差,也跟着噌进去亲眼看见了,真真一点不假,当众光了半截身子,那腰扭的、那屁股翘的,一蹬腿就跑到男人身上去跳舞,mama咪呀,说着都脸红,怕是九尾狐狸精脱胎成人,都赶不上那股子sao劲儿。” 男人酒后聊起来:“什么叫尤物?见了那供院红舞,若是没反应不想上,就不算男人!” 正人君子忍无可忍批判起来:“世间女子若皆类此,礼崩乐坏,伦常不复矣。” 各色流言满天飞,街上走一圈,就算凤雅歌自认出世淡然也快要气炸了。他开始后悔,后悔终究是不该答应她。好好干净的人,好好干净的舞,竟被一群市井长舌妇、yin邪好色男曲解得这样不堪!他们凭什么这样去说珠儿?沦落风尘难道是她的错? 回归紫蓬山,和淼翁说起这些都难掩愤愤。 “哼,都是些什么东西?明明自己满脑子龌龊,倒把别人骂成妖精。也不怕现时现报,满嘴生疮!” 淼翁却要笑他看不开:“雅歌,难道珠儿讲给你的道理还没参透?立身行路好坏自知,别人要怎么看与你有何相干?” 凤雅歌大声道:“我是在为珠儿不平!可恶,多希望她能尽快离了那火坑,深渊只会越走越黑,我是怕她有一天真要被生生毁掉啊。” 淼翁却说:“雅歌,你终究还是修为太浅,以我看,恐怕珠儿自己听到这些,也未必会有你这般激动。” 凤雅歌真的不明白:“淼翁,您老人家既然认定无论人和珠,皆非池中物。那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开着珠儿沦入那肮脏世界?如果是您向十三娘开口要人,把珠儿要回来,我不信她敢不给。” 淼翁笑了:“你怎知她不敢?说什么老神仙都不过嘴边尊崇,世人谦卑之态,登门也不过是因皆有所求。可是啊,当你真的想去触及什么人的切身利益时,呵呵,若真当自己是神仙,能说一不二,不怕世道翻脸无情,就未免太天真了。” 凤雅歌这才愣住了。 淼翁劝慰他:“更何况,入世历劫、红尘悟道,你又怎知没有它存在的道理?荷花清高尚扎根泥沼,莲子苦芯儿,却最去心头燥火。雅歌,不必心怀愤愤,干净的珠子任凭在污泥中埋藏多久,经一阵豪雨,也会重新光洁如新,你又何曾见过脏东西能渗到珠子里面去呢?” 凤雅歌愣了很久,揖首行礼:“多谢淼翁指点,弟子受教。”